簌簌白梅雨中,薛怀璧讥笑出声——
“那两个人,是男女之情。”
他凌厉的凤眸似看好戏又似当真有几分真情实感的难过,“你猜那个妹妹是谁?”
答案不言而喻。金鸾锁唯一不会锁的,是恒兮。
所以公输平认出了她,公输瑜隔着面具也认出了她——
甚至公输瑜成婚那日,极有可能张溯将她一同送到公输家,也是在试探她能否解开金鸾锁,是不是某个人……
“你就没有怀疑过吗?”薛怀璧死死盯着她,“你自己的身份,其实心里也隐隐有猜测吧?”
恒兮一时间心绪纷乱。并非因为他的话,而是这段时日的猜想和脑海里隐约又杂乱的片段仿佛要一一印证,却又混乱不清。
“但你查不到——我也查不到。”他说。
他步步逼近,黑色的靴子将满地落花碾成尘泥,嗤笑道:“这样的丑闻,温家怎么会让它流传后世呢?”
似庆幸一般,他说,“也只有九百年前的现在,才勉强有迹可循。”
恒兮冷冷看着他。所以他今日来此的目的根本不是探查公输瑜,而是她。
可他又是为什么?
“分明……我以为你忘了全部就会忘了苏近无,没想到你反而毫无牵挂地把目光投向他……”薛怀璧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,却又几乎委屈起来。
“凭什么啊……
“所以……你知道我费了多大辛苦才查出与你有关的前尘吗?
“这算什么呢?天大的惊喜?!”他虽然这么说,表情却不像是惊喜,眼睛都有些泛红。
“原来世上还有一个温欲雪啊……”白梅在他指间碾成泥,汁液像血一样渗进掌纹。
他似兴奋似叹息又似伤怀。
“但如果这就是让你放弃苏近无的代价,那我认了……”
他抓住恒兮的手腕,眼底血丝狰狞,“——你还记得温欲雪吗?你怎么能忘了他?”
——对他而言,那不过是个死人而己,可苏近无这个活生生的人,他必须要从她心里剜去!
恒兮一把挣脱他,却因脑海中混乱如缠丝,一时间踉跄,被公输瑜扶住。
“你还记得温欲雪的样子吗?”他像诘问一般咄咄逼人,“他的脸,他的声音……”
恒兮只觉得头疼,脑海中的记忆仿佛碎成尖利的碎片,划割着她……一刀一刀,破碎却又锋利,混乱又强烈……
“你在说什么?”公输瑜不悦地瞥了一眼薛怀璧,水红色衣袖拂开落梅,“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?!”
她扶住摇晃的恒兮,“喂……你怎么了?”语气凶巴巴,动作却称得上轻柔。
见恒兮脸色不太好,公输瑜声音陡然拔高:“你怎么了……喂?!你若在这里出了事可别赖本小姐!”
她摆出嫌弃的表情掏出帕子,却小心翼翼拂开恒兮额前的发丝,帮她擦拭着冷汗。
薛怀璧却似想到什么——“公输瑜既然喜欢温欲雪,总该有他的画像、或者留影石——”
“你闭嘴!”公输瑜将手中帕子揉皱成一团,眸色倨傲,“本小姐让你说话了吗?”
她瞥了恒兮一眼,不耐烦道:“……我可没收藏他画像,也没留影石。本小姐还不至于这么放不下。”
薛怀璧突然一把推开公输瑜,扣住恒兮戴着月相镯的右手。
“你残缺的神魂和记忆都封印在这里对不对?”他声音沉得可怕,掌心凝聚起被压制的稀薄的灵力,“今天不管用什么代价,我都要破开封印,让你想起来!”
恒兮挣扎着挣脱他的手,凝聚灵力欲将他推开,薛怀璧被她伤得不轻,手中的灵力却死死缠着镯子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。
“住手!你干什么?!”公输瑜抓住薛怀璧的手,想制止他。
三个人推搡之间,月相镯迸发出刺目的光。
那一瞬间恒兮只觉得凌乱而难以拼凑的碎片在脑海内翻搅,却像隔着一层血雾。
她什么都看不清,却因此更困惑痛苦……
很快,一道强大的威压骤然落下来。
仿佛九天神明垂目,无形的力量将三人狠狠掼在地上。
一时间罡风如刀,满园梅树剧烈摇晃,漫天白梅若暴雪席卷。
意识消散前,恒兮只听到了记忆中自己的一声叹息——
“若失去的终不可复得……”
她的声音轻若雪落,“那眼前又算什么呢?”
赝品吗……
*
夜色如墨。
恒兮冷眼看着那个被妖兽逼至绝境的红色身影。
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,发髻散乱,浑身雪泥,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。
分明是年少时的公输瑜。
恒兮眯了眯眼,顺手拎起她的后领丢到一旁。
废物。
妨碍她取妖丹。
少女闷哼一声栽进雪堆。
恒兮的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,剑尖滴落的血珠在雪地上绽开红梅。
妖兽从生到死不过一剑寒光。
妖丹入手温润而泽。恒兮转身欲走,忽觉颊边一凉——原以为是飞花,抬眼才见漫天碎雪。
而雪幕深处,一道人影缓步而来。
清隽而昳丽,却自有股清寂出尘之意。分明站在眼前,却仿佛隔着一重烟水。
唯有垂眸时,方能窥见眼底早己融化的雪色。
温欲雪。
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,忽然揽住她的腰凌空而起。清冽气息扑面而来,恒兮眼前一瞬恍惚,再回神己被带出十丈开外。
“小姐……快扶起来……”
“小姐您别吓我们……”
身后传来公输家侍女奴仆的哭喊,却像隔着一层雾霭,模糊不清。
恒兮只是盯着近在咫尺的风雪雕琢出的温柔眉眼。
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,又很快消失。
余光瞥到被她揉乱的衣襟下,锁骨下方那鲜红刺眼的朱砂痣。
“又偷偷用我的剑做什么坏事了?”他声音温柔中带着无奈,分明是纵容的模样。
她想起来了。
(第一卷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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