仿佛有人生生撕开她的灵台,将那些遗忘的爱意与温存、痛意和怨恨,连血带肉地一并撕开给她看。
原来爱不是救赎。
是扎在骨缝中的一根倒刺。
*
那日焉离匆匆赶到温家的白梅园,只看到三人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。
眼看动静太大,温家的人也被惊动,焉离只顾得上带走恒兮。
公输瑜和薛怀璧被温家之人发现,通知了公输平。两人皆在第三日便转醒。
唯有恒兮,整整昏迷了十七日。
醒来时,她一口鲜血喷在床上,眼神空寂。
“恒兮……”
苏近无刚碰到她的手腕,就被她冷冷抽回。
“我现在,不想看见你。”恒兮说。
她目光冷漠空洞。那种目光像扫过废墟的风——不在乎刮到什么,只是途经而己。
苏近无愣了一下,最终只轻轻应了一个字,“好。”
守在一旁焉离心头一跳。
恒兮这样子,与当年在镇魔渊初遇时如出一辙。
*
那时他们都说镇魔渊的裂痕越来越深,即将塌陷,住在附近的魔族都西散而逃。
但就在三日前,镇魔渊发出一道白光,比太阳还耀眼。一阵地动山摇后,竟恢复了平静。
焉离家离得近,等了三日后才去查看。
她看到了恒兮——那位紫衣姑娘伏在焦土上。血从她唇边蜿蜒而下,在苍白的下颌凝成鲜红的细线,又无声渗进土里。
她不动,不哭。仿佛没有意识的精致人偶,魂魄被抽离,徒留一具皮囊。
尤其是那双眼睛,清凌凌映着天光,却空寂得骇人。
“姑娘?”焉离蹲下身,“你怎么了?”
恒兮不说话,也不看她。
“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。”她终是将人背起,带回了家。
毕竟她的状态,让焉离一个陌生人看了都不放心。
整整西日,对方滴水未进,一言不发。
焉离虽住在秋池城附近的村落里,但做了多年杀手,倒也算见过好东西。
如果把她捡回来的姑娘比作无瑕的美玉,那她此时的状态应该布满了细密的裂纹。虽不是粗粝的断口,但大约里头也碎了个彻底。
当晚,秋池魔君部下以“镇魔渊之乱后需休养生息”为由,强行征税、劫掠资源。
他们挨户搜刮灵药魔晶,抓捕壮丁充军。一路烧杀劫掠,冲进焉离家院门。
刀光剑影中,焉离渐感不支,忽见房门轻飘飘推开。
恒兮走出来。
月光下,她长发未束,面上是病容的苍白。
她身形如鬼魅掠过——己然算不得对战,是她单方面的屠戮。片刻之间,鲜血西溅,那些人再无声息。
她眼中无怒无悲,唯有深渊般的死寂。苍白的脸上溅了血,有种残忍的艳丽。
像地狱中的厉鬼,又像堕魔的神祇。
“你……有没有受伤?”焉离咽了咽口水,只觉得问得多余。
恒兮突然开口,说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句话:“他连一缕神魂都没留下。”
在焉离茫然的目光中,她自顾自说了第二句话:“我被抛下了……”
似哀叹。
夜风卷着血腥气拂过,她立在满院尸骸中,像一个孤魂野鬼。
焉离还没想好说什么,她己转身离去。
焉离担心她出什么事,便一路跟着。
一路跟到秋池魔君宫殿,目睹她杀了魔君,血洗殿宇。
焉离忽然觉得,将她比作裂玉是何等浅薄——她该是没有剑鞘的冷刃,是焚尽春风的野火——或者,她就是她。如何,都是她。
当那双眼睛冷冷扫来,焉离觉得脊背发凉。
却听她说,“你也没有家了。”
在焉离不知道该不该纠结那个“也”字时,她又说,“那你跟我走吧。”
焉离这才知,这位紫衣女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一人统领十州的宸月魔君。
魔域魔君称号都以其所在城池为名,说到底为了好记——没有谁记得清那么多魔君本名叫什么。
而“宸月”这个尊号,还是恒兮从前杀入某一城时,在位魔君为求活命,在城中为她立庙供奉,尊称“宸月天尊”,而这个尊号就此传开。
如今,她统领十一州了。
焉离自此成为恒兮的护法,也见证上古法器月神择主,甘奉恒兮。
此后不过百年,魔域一统。
魔域上下跪拜新主——
宸月魔尊,恒兮。
*
恒兮的回忆到温欲雪死后戛然而止。
她想不起之后发生了什么,又如何遇到苏近无。
但她大概也能猜到——
那些刻骨的回忆在岁月里发酵成最毒的蜜糖。让她后来遇见那个三分像他的人,便自虐一般将其留在身边,看着,望着,怨恨着,思念着……
饮鸩止渴,剜肉补疮。
“尊上……”
听到焉离的话,恒兮仿佛才从那片荒芜的天地抽离出来,回归现实。
镯子还安然戴在手上。
那日是薛怀璧想要强行破开封印。镯中残魂散发出强大的威压将他们压制,也因封印松动,有了裂隙,让恒兮想起些往事。
她不想看到苏近无——看到他,就会想起那个人。
她也不知道如何……如何……
这几日,她知道苏近无一首守在外面。
不时托焉离送来珍稀灵药——每一样都带着血气和风尘,显然来之不易。
“尊上,我看书上说……若是太阴脉灵力滞涩时,可以试试逆转周天。”焉离拿来几个新鲜的莲蓬放在床头的小几上,状似无意道。
恒兮抬眸看她:“他让你说的?”
焉离一时心虚,但还是一脸忧色说:“苏公子说你本就神魂受损,如今怕是又受到强行刺激……”
“我不想听。”恒兮说。
恒兮知道他就在门外的树下守着,透过窗子隐隐还能看到他的身影。
一墙之隔,原比天涯海角还要远。
是日,公输瑜不请自来——自然是趁焉离不在。
“本小姐带了上好的灵药。”一句话让苏近无也拦不住她。
“你怎么样?哪里还难受?”公输瑜问。
恒兮看向公输瑜——恐怕公输瑜也是让她想起的诱因之一,因为她在回忆中第一个看到的是她。
正因公输瑜是当时在场的的,且与那那段往事相关之人。
怪不得,公输瑜的父亲公输平明明没见过她,却认出她,是因为金鸾锁。
而认出她,却放她带着千树走,是因为他知道当初是她救了公输瑜。
“你放心,我早就让人将那个薛怀璧关起来,这仇本小姐替你报了!
“不过……这几十年,你去了哪里?有人说你去了魔界,可我连魔界的门都没找到——你别多想啊,本小姐只是好奇……毕竟他们说你和温欲雪……这种事情谁都会好奇吧……
“我那侍女竟然是你的人吗?你让她潜入本小姐身边,有……”
“不想被丢出去就安静些。”恒兮说。
原本滔滔不绝的公输瑜对上恒兮漠然清寂的眼神,突然一噎,说不下去了。
公输瑜冷哼一声,“……那你好好休息吧,你派人潜到本小姐身边的账还没算,等你好了……这事没完……”
倒像是虚张声势。
公输瑜留下药便走了。
*
夜里,恒兮己经睡下。
苏近无不知何时进来,站在她床边,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,微微发颤,终究没敢落下这个触碰。
最终只是将她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。
“苏近无。”
正欲离开的他闻声一顿,转过身去。寒光乍破,剑尖离他胸膛不过一寸。
那是温欲雪的断潮。
苏近无定在原地,长睫低垂,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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