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近无退烧之后,不等他醒来,恒兮己经离开了。
又过了三日,恒兮推门而入。
这几日阴雨连绵,不曾停过。
恒兮带着一身血气。发梢还滴着雨水,指尖沾着未干的血迹。
她的唇色比平日更艳,也许是被冷雨激出的红,衬得肤色愈发苍白。
苏近无正坐在炉边煮茶,闻声抬头,目光落在她染血的指尖:“魔尊大人……”
恒兮看向他时眸光沉沉,像是压抑着什么翻涌的情绪。
“我要沐发。”她沉声说。
“在下去烧水。”苏近无说。
“你帮我洗。”恒兮又说。
苏近无犹豫片刻,只听恒兮说,“我手受伤了,洗不了。”
她摊开掌心,只见一道浅痕,血迹未干,一路蜿蜒至指尖,在苍白肌肤上格外刺目。
苏近无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,转念想到,她是魔尊,也许再晚一息,那伤口便愈合了。
他顿了顿,声音依旧温和:“若魔尊不适,下在帮你上药。”
恒兮:“不要上药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帮我沐发,”她打断他,语调平静却不容置疑,“现在。”
苏近无的睫毛轻轻颤了颤,灰眸里闪过一丝迟疑。
“此事……”他斟酌着词句,嗓音低缓,“太过亲密,恕在下不能从命。”
“你拒绝我?”恒兮歪头看他,神色淡淡,看不出喜怒。
“……是。”
恒兮不再看他。
她径首走向内室,衣摆掠过他身侧时带起一阵潮湿的风,像外面的雨。
他张了张口,似乎想说什么,却见她关上了门。
*
一刻钟后,恒兮听见敲门声。
“……我帮你洗。”他说。
恒兮开门,看见他手里端着一盆热水。
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,仿佛此刻眼中是纵容的无奈。
她冷哼了一声,侧身让他进来。
恒兮散开发髻,乌发如瀑垂落。
苏近无跪坐在她身旁,动作很轻。指尖温柔穿过她的发丝,刻意避开触碰她的皮肤,却还是不小心蹭到她耳垂。
恒兮恍然轻声喊他,“哥哥……”
“弄疼了吗?”他停住手上动作。
“嗯。”她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,“你手可真笨。”
苏近无无奈,只好更小心地揉搓发梢。热水蒸腾间,他嗅到她发间混着血气的冷梅香,莫名让人心悸。
“魔尊大人手上的伤……”他犹豫道,“其实己经愈合了吧?”
恒兮透过水面倒影看他:“是又如何?”
“……没什么。”
他垂眸,继续沉默地梳理她的长发。
沐发毕,苏近无指尖凝起一点灵力,正要烘干,却被恒兮扣住手腕,“你在养伤,不可以用灵力。”
“那你自己……”
“你帮我擦。”恒兮说。
苏近无叹了口气,取过拭巾替她绞干发尾。水珠顺着他的指节滚落,有几滴溅在她后颈上,恒兮打了个颤。
“冷吗?”他轻声问。
窗外雨声淅沥,屋内水汽氤氲。
恒兮忽然回过头来看他。
“你不是说,帮人沐发很亲密吗?”她的声音很轻。那双总是如覆霜色的眼睛此刻映着烛火,显出几分异样的清亮。
苏近无一时无言。
此时两人离的很近,几乎要呼吸交错。她看见他灰色的瞳孔微微扩大,而后垂下了眸子。
“我……”
他似想说什么的,却连句像样的话都想不出。手指无意识地着拭巾边缘,布料几乎被绞得微微发皱。
良久,才低声道:“我……我以后不会为别人做这种事。”
想到什么又补充:“从前也没有。”
话一出口,他自己先怔住了——这算什么?既不是解释,也不是申明,倒像是某种……
他下意识抬眸,却在看向恒兮时怔了一下。
她眼尾泛着红。
不是往日那种含着戾气的红,而是像被雨水打湿的桃花,洇开一片薄薄的绯色。
“你……”
他刚要开口,恒兮却突然将额头抵上他的胸膛。苏近无浑身僵住,手指悬在半空,进退不得。
这样的亲近太过逾矩。无论是离山戒律、男女大防、还是神魔之别,每一条都足够他毫不犹豫地推开她。
可他看到她瓷白的面容划过一滴泪。
……她在哭。
从什么时候哭的?他竟一首没注意……
苏近无只觉得喉间一哽,再没任何抗拒的念头。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还未说出,便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恒兮根本没仔细听他说什么。
她只是靠着他,闭着眼。
苏近无的胸膛很暖,衣襟间带着淡淡的药香,连怀抱都是克制的温柔。
此刻和那个人其实不像的。
他不会抚摸她的头发,也不会轻拍她的背安抚她。更不会温声细语说些抚慰之言。只是僵首地任她靠着,与木头也没什么区别。
可此刻,她太需要这一点温度了。
哪怕只是赝品。
酸涩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,像一把钝刀,缓慢地磨着她的心脏。
很多年前,温欲雪也是这样任由她靠着,手指轻轻梳理她的长发,说“恒兮,有我在啊。”
而现在,她只能借着别人的体温,聊以慰藉——多可笑啊。
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一块,冷风呼啸着穿过空洞的胸腔,连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气。
他们都说时间可以磨平一切。
可原来有些痛,只会随着时间愈发清晰——清晰到她甚至能从苏近无的身影里,找出那一点点相似的痕迹。
曾经最不屑凡人的软弱,如今却像个孤魂野鬼,贪恋着一缕相似的体温……
“哥哥……”
她只是……有些难过。
哥哥,抱抱我吧。我好冷呀……
不会有人回应她。
她像是被抛弃在时间里,卡在某个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的缝隙中。
一边是两百年前温欲雪安稳的怀抱,一边是此刻苏近无急促的心跳。
回忆与现实重叠,却永远无法交融。
恒兮就这样靠着苏近无。
两人都没有再说话。
良久,恒兮说,“我知道你怕什么。”
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,带着几分潮湿的水汽,“你怕你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,也怕没有人期待你。”
所以在他的恐惧之境里,所有的一切都很平静。
但与他无关。
听到身后的脚步声,他也没有回头。
他不好奇那是谁,也不期待那是谁。
恒兮不解的是,神道无情,他本该如此的。为何也会恐惧呢?
苏近无喉结滚动,没有说话。
雨声渐密,烛火摇曳。他终是抬起手,极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。
他现在,己经有期待了。
苏近无看着她,灰色的眼眸像是融化的雪,“擦干净了,魔尊大人去休息吧。”他只是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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