恒兮在擦干头发后就睡着了。
苏近无轻声走近,目光落在她搭在榻边的手上。
她的手是放松的半握状态,他微微俯身想要看清——恒兮突然睁开了眼。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她的声音近乎冷漠,与方才靠在他胸膛时的模样截然不同,仿佛那片刻的脆弱从未存在过。
苏近无退了一步,眸光沉静道:“冒犯了。”
嗓音是一贯的清润,目光仍落在她手上。
恒兮会意,摊开掌心。
“愈合了。”她收回手,“本座可是魔尊,你方才不也是这么想的吗?”
他沉默片刻,低声道:“但伤口确实存在过。”
疼痛也真实存在过。
恒兮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,眸色如霜:“什么都让你说了。”
苏近无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开口:“……魔尊大人,可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?”
他指的是方才擦头发时她的情绪显然不好。
恒兮莫名看着他,仿佛不理解他为何要说出这样几乎可以理解为关怀的话。
苏近无也很快意识到,他们的身份,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逾越。
未来得及解释什么,就听恒兮说:“本座不会把寒髓给你的。”
顿了顿,她又补充:“况且你现在这样……”
恒兮倚在榻上,微微抬着下巴扫视他。
这个角度本该是仰视的,可她清冷的双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慢,无端生出一种自上而下的压迫感。
“哪怕你没受伤时,不也没抢回来?”声音不重,甚至算得上轻柔,却更像是反讽。
苏近无怔了怔,长睫轻颤,垂眸温声道:“在下并不是想同你要回寒髓才这么说……”
恒兮好整以暇看着他。
他低声道,“寒髓之事,是在下失职。这件事,在下回去后自会同离山交代。"
恒兮微微蹙了下眉,“寒髓是陈山用厄瞳换的,本座如约灭了厄瞳,所以寒髓理所当然是本座的。”
苏近无没有反驳。他只是站在那里,目光落在她脸上,只是望了一眼,便游移了目光。
至于旁的——譬如她为何一身血气回来,是否遇上了麻烦之类问题更不适合问出口。
眼下便只剩沉默。
昏黄的烛光漫过他的眉眼,将那双灰眸照得愈发朦胧,仿若隔着一层雾。像是有心事。
恒兮连眼皮都未掀,指尖懒懒一抬,魔气便将门震开一半。
“出去。”
她声音里带着浅淡的倦意。
他的情绪与她毫无干系。她只想休息。
*
恒兮睡了一夜。
天明时,她起身看向窗外。
雨依旧未停,天色阴沉。
细密的雨声敲在屋檐上,像是哀愁的低语绵绵不休,无端沉郁。
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,并不困倦,但又睡下了。
苏近无自被救醒后,一首住在木屋的外厅。内室大多时候空着,恒兮偶尔会进去歇息,但很少留宿。
她通常只是来看看他的伤势,给他用了药蛊,然后离开。
像昨夜和今日这般接连停留,实在少有。
苏近无能察觉到她这几日情绪格外差,但昨夜没问出什么,此时更不该去打搅。
恒兮又睡了整整一日。
到了夜里,她醒来走到外厅,叫醒了正在打坐的苏近无。
“走吧,哥哥。”她语气平淡中好似还隐隐透着莫名的兴奋,“跟我逃命去吧。”
苏近无睁开眼,什么也没问,只是点头:“好。”
周遭己经充斥着陌生而浓重的魔气,这里不安全了。
两人踏出木屋,没走几步,便对上了青崖魔君。
他身后站着黑压压的魔将,个个气息阴沉,显然来者不善。
当年恒兮统一魔域成为魔尊时,曾留下五州魔君。只因他们自愿投降。
青崖魔君便是其中之一。
恒兮当然不觉得他们是真心臣服,从此会安分守己。但在她眼里,他们不过是蝼蚁,留着和杀了并无区别。
现在看来——
青崖魔君活够了。
“不要出手,更不要用灵力。”恒兮侧首对苏近无道,“跟紧我便可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事实证明,那些魔将根本近不了恒兮的身——甚至未能踏入她三步之内便被解决。
月神的寒光仿佛劈开雨夜。
冷箭如霜,所过之处血雾绽开,又在雨中迅速消散。
青崖魔君的面容尚凝固在狰狞的笑意里,眉心己经中箭,身体跪倒在泥沼中气绝。
可林间和着雨声和泥水的脚步声愈来愈密。
身后的追兵不少。
看来今夜生事的不止青崖魔君。
他还联合了其他蠢蠢欲动的势力。也许是哪个魔君,也许是其他哪里来的什么东西……但无所谓。
“你先走。”恒兮将苏近无往后一推,“这是魔域的事,与你无关。”
“可你——”
“这些人奈何不了我。”恒兮眉目清冷,神色与平日里没什么分别,“倒是你,要顾着你才碍事。”
苏近无仍旧犹豫,他想问既为魔尊为何不召部众,想问……
一股柔劲却猛地将他推出去。
雨幕滂沱。神魔之躯有修为傍身,本不该沾湿衣衫。
可苏近无望着她独对千军的身影越来越远,只觉得这雨太大了……
*
恒兮拉弓,周遭雨幕骤然凝滞。下一瞬,千百滴雨水化作银色箭矢,随她松弦的刹那射出。
血水混着雨水在地上蜿蜒,渐渐汇成细流。
倒下的魔将越来越多。可随后很快补上来。
恒兮眼底一片冷寂。
倏忽之间,一道银光破开雨幕。
一条银龙俯冲而下,将围上来的魔将尽数撞开。它稳稳停在恒兮面前,低头示意她上来。
恒兮看了它一眼——是苏近无。
巫神碧海本就是龙神,其后裔虽与凡人结合,但也有龙族血脉。血脉觉醒后仍可化形。
恒兮没有多言,翻身跃上龙背。
银龙长吟一声,腾空而起,转眼便将追兵甩得无影无踪。
天地宽阔,罡风猎猎。
苏近无以为她会质问自己为何回来,为何用灵力,为何多管闲事……可她一路始终沉默。
转念一想,一切己成定局,问那些有什么用。
又或许——她根本不在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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