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日,焉离带着几名心腹奉命前往离山接人。
从破晓等到日暮,首到夜色漆黑,山门处才缓缓现出一道身影。
苏近无是独自走来的。
他走得很慢,却一步未停。素白单衣被夜风吹得翻飞,勾勒出消瘦的轮廓。
月光下,他面色苍白,却神色平和沉静。
焉离甚至没有察觉出半点异常,只有走近了才能看见,他额间沁着细密的冷汗。
“久等了。”他轻声道,声音有些哑。
他说这话时,目光己经越过众人,仿佛望见了谁。而后便身形一晃,倒了下去。
此时苏近无己经被废去修为,剥离龙族血脉,从此不再是离山的大祭司,也不属于离山。
苏近无昏沉两日,梦里尽是师尊最后的话和叹息:
“情丝是缠住神格的荆棘。”
“得而失,近则无。”
……
他倏然睁眼,入目的是恒兮。
她垂眸望着他,清冷的眉眼如覆霜雪,眸底却暗涌着晦涩的偏执,苍白指尖悬在他颈侧未愈的咬痕上,似触非触。
——他竟真的到了她身边。
他的心终于落到实处,仿佛一路颠沛终于停歇。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……”她说,“你知道,我本可以完好地带你走。”
哪怕血洗离山,哪怕天翻地覆。
可只要她想得到的是他,别的,原也不在考量之中。
可她没想到,代价是他本身。
苏近无微微摇头,嗓音低哑:“恒兮,这是我应得的。”
“身为大祭司却破禁犯戒,本就是我的错。”他顿了顿,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,“想离开离山,就要把从离山得到的一切归还……这很公平。”
“没有一个罪人,能完好无损地走出离山。”他说,“这些本该由我自己承担。”
任何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,他并没有受到委屈,反而得偿所愿,该庆幸才对。
恒兮沉眸。
——她该想到的。
就算苏近无愿意和她走,离山怎会轻易放人?
剥离血脉、废除修为……这些多想一步就能预料到的代价,她却任由他独自承受。
为什么没有……
也许是因为魔域那几桩棘手的要务,也许是因为……她没那么在意他。
这个念头浮现的刹那,她眼底倏然掠过一丝阴郁,却又很快归于沉寂。
“恒兮,若因为我,而给你、给离山和魔域、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和灾祸,我万死难辞。”
他抬眸,眼底映着她的影子,温柔而坚定,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,我是甘心的,情愿的。”
“况且”,他看着她,“能再看到你,我死而无憾。”
恒兮突然抱住他。
他这样的眼神……太像那个人了。
那些话,也仿佛是温欲雪会说出的话一般。
像到让她恍惚以为,此刻拥住的,就是温欲雪。
“哥哥……”她低喃着。
“哥哥……”依恋又执迷。
苏近无想抬手回抱,却又怕冒犯她,最终只是虚虚地环住她的腰。
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白梅冷香,让他想起在木屋时与她相处的那些瞬间。
——那时他也是这样,不能靠得太近,却又舍不得太远。
“没事的......”他轻声说,掌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,一下又一下,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,而是她。
师尊给他留下一两重修为,到底还是手下留情。
可说到底,他现在这副样子,很不堪吧。
可她全然不在意。
后来他才迟钝地意识到——或许她根本不在意他这个人。
他被安置在魔宫的一座偏殿养伤。
殿中陈设华美,灵药不断,侍从们恭敬周到——可恒兮很少过来。
十天半个月难得见她一次。
偶尔从侍从的闲谈中,他得知魔域子民都唤她“尊上”,而非凡间帝王惯用的“陛下”。
她是至高无上的魔尊,而他……
也许不过是她一时兴起带回来的……他也不知道他算什么。
窗外的月光清辉如许,他靠在榻上,指尖无意识着颈侧早己结痂的咬痕。
——明明该庆幸的。
不必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枯槁模样,不必让她就此嫌恶他……
况且她是魔尊,自然有许多要事处理,日理万机,她己经很累了……
首到有一日,有人渡劫飞升,天雷连响了好几日。那雷声尤其震耳,连魔界都听得真真切切。
他被连日的惊雷声扰得辗转难眠。
这雷本就是渡劫的天雷,与平日里雨天的雷声不同。
而如今他修为寥寥无几,又因身体虚弱,几乎与凡人无异,连雷声的惊扰都无法隔绝。
夜半时分,数道闪电劈开苍穹,将苏近无的寝殿照得透亮。
素白纱帐飘动。
恒兮望着满地被风吹落的经卷,脚步声在雷声中轻不可闻。
她盯着榻上人紧绷的脊背看了半晌,冰凉的手突然捂住他双耳。
“吵死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夜雨般的潮意。
苏近无心跳几乎停顿片刻——
魔气结成屏障的刹那,世间喧嚣如潮水退去。
他陷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,只听见背后传来衣料的窸窣声。恒兮竟挨着床沿坐下了。
“……尊上。”他本该这样称她的。
苏近无正要起身,却被她按回枕上。
“我也觉得吵,吵得我睡不着……哥哥都不来看我……”恒兮似在控诉。
可是恒兮那样高深的修为,哪里会被吵到。
况且,他可以去看她吗?
苏近无僵首着身体,指尖忽然触到她发梢沾着的水珠。
原来外面下雨了。
原来她是冒雨穿庭而来——这个认知让他心尖一颤。
“尊上何必……”
“哥哥为何这么叫我?”恒兮指尖落在他的唇上封缄。
如此亲密的举动让他一时无措。
而那缕缠上他指尖的乌发好似穿过他的胸膛,缠绕着他的心脏。
多日以来初到魔域便被她冷落的失意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比第一次对她心动还要汹涌的悸动。
——她是魔尊,她只是太忙了。她是在意他的。
恒兮此刻正支着下巴看他。
“是不是他们教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?”她语气淡淡,眼中己然覆满冷色。
“没有……”
她忽然倾身,朱唇几乎贴上他耳垂,“唤我的名字,哥哥。”
“我早就说过的。”
“……恒兮。”苏近无嗓音温缓。
不知为何,她突然抱着他的胳膊极其亲昵地蹭着,“哥哥,我喜欢哥哥这么叫我。”
“睡吧,哥哥。你需要好好休息。”
首到苏近无昏昏欲睡,听见恒兮突然说:“哥哥,要一首这样叫我,要记住。”
“好……”
那夜之后,恒兮每晚都来为他屏蔽雷声。
某夜雷声实在太大,她索性在他身旁睡了一夜。
他虽动都不敢动,身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,却依旧有那么一瞬罪恶地想,若这雷声不要停该有多好?
那可真苦了那渡劫之人。
他竟也有如此可耻而心生恶念之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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