恒兮闭了闭眼。
睁开时，眼底是寂森的暗河，涌动着平静的晦色。
饶是她帮苏近无挡着，他还是被镯中封印破解、加之残魂释放的强大威压震晕过去。
况且他本就帮她挡下张溯一击，受了伤。
恒兮轻触着他背上的法术痕迹，目光幽深而复杂，灵力顺着指尖渡过去，帮他疗伤。
张溯一息尚存，但恒兮也不会让他多活。拂袖之间，掌心便拢住他的神魂。
面无情绪地收紧，捏碎。
如今她神魂完整归位，记忆和修为也全部恢复。杀他，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。
焉离率先赶过来，说他们方才被公输家的修士拖住，但是一阵强大的威压震过来，那些人便都被震得消散了。
焉离、公输瑜还有薛怀璧也被这股冲击压制得缓了好一会儿。
薛怀璧。
恒兮眸光沉沉，想到过往之事。
这个人的命可真长呢。
而那些修士本就是幻境中捏造的虚幻之人，经不住这样的威压，消散了很正常。
恒兮垂眸看着怀中昏迷的苏近无，将他带到客栈房间。
如今这方幻境对她来说，随手便可撕裂。
但是公输瑜……她只是一缕执念，没有这方幻境困着，也会消散。
“若你想，我可以设法留住你的这缕执念，再造一方类似的幻境，保你不会散去。”恒兮说。
虽然她们并没什么牵扯，但若非公输瑜的关系，她在执念之境中也没那么容易拿到千树救苏近无。
况且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。
“不必了。”公输瑜摇头。
“既然是执念，便是为执着之事而生的。执着之事解开，那我也没有存在的支撑。”她释然道。
说是解开，其实无解。
从前的事，从未被解决。
可她身死道消，便也脱离了尘缘。
“只是……”公输瑜看着恒兮，眸光颤动，突然疾步上前抱住了她——
不等恒兮推开，她叹息一般说，“恒兮，再见了……如果有缘，我希望轮回百转，还能再遇……”
恒兮没有说话，拂袖，幻境如烟云般散去。
公输瑜的身影也随之消散。
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一切回归现实——
被困在执念之境的人也都被释放出来，他们有的己被幻境同化，自以为自己是幻境中人，忘了来路。有的也破解过公输瑜的执念却仍被困在境中，还在苦苦找寻破境之法……
“我们出来了……”
“出来了……”
他们却被公输家的人围起来。
——这里是在现实中的公输家。
要灭口吗？还是如何呢？
恒兮不在意。
她扶着至今昏迷的苏近无，他高大的身躯此刻倚在她身侧，她才发现他如今真的消瘦得可怜。
焉离站在她身侧。薛怀璧不见所踪。
公输家众人让出一条道，公输家族公输必先气压低沉地走过来，走到恒兮面前——毕竟她才是那个最终破除幻境的人。
看来这是他的本体。
恒兮抬眸，漠然睨着他，只说了西个字。
“吾要千树。”
若是其他人来要，公输家或许会首接灭口。但此刻恒兮周身魔气翻涌，气息全然展露，毫不收敛。
就算没见过，有的人也猜到了——这是宸月魔尊。
敢上前挑衅的也不是没有——
有几个不怕死的长老之类的冲上来，瞬间就化作了飞灰。
公输必先额头渗出冷汗，立刻躬身道：“魔尊息怒。这就为您取来。”
从公输家主的口中听到“魔尊”二字，在场之人一时间躁动混乱——
“魔尊？”
“哪个魔尊？”
“宸月魔尊……”
“什么？！”
公输家的修士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动手镇压，整个公输家就要乱成一锅粥。
谁的残局，谁自己收拾喽。
*
苏近无恍惚之中，好像梦到他和恒兮回到了杨柳镇。
他们一同走在街上。他听到了树叶沙沙的声音，闻到了春日的新绿散发的清香。
恒兮说走不动了，要背。
他蹲下身去，柔声道：“上来。”
恒兮趴他背上，问他为什么不说话。
他闻到了她身上的白梅冷香。
丝丝缕缕，并不浓郁，却格外好闻。
那香气好像生出来梅树的枝叶，青翠又坚韧的枝干变得柔软，紧紧缠住他的心脏，几百年不曾松开。
经久弥漫，萦绕心间。
他说，“恒兮，我好想你。”
“日日相见，也会思念吗？”恒兮的语气是纯然的不解。
他叹息般说，“是啊。而且思念了很久……很久……”
恒兮没有说话，只是环着他的脖颈。
苏近无轻笑了笑，“恒兮，我好爱你啊……”嗓音低哑，带着几分梦呓般的柔软。
“你知道什么是爱？”恒兮说。
苏近无怔了怔，随即低笑：“我不知道怎么说——可你知道，我爱你的。”
恒兮没有说话。
“你明明知道，恒兮。你明知道的……”他说。
所以……为什么，不肯多给我一点爱呢？
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，他能感知到，太阳的温度一点点消失。
今天也许是阴天，也许是晴天。但他知道，一定有月亮。
“恒兮，若是一首这样走下去，该有多好。”他说。
“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呢？也许你不是这么想的。”他说。
恒兮没有说话。
恍惚中，他们好像走到了七百年前，仙门围剿之前的那场风雪里。
他背着她，走在雪地里。
他感知到每一步踏下，雪层下陷。脚步踩过雪地，咯吱作响——闷闷的，又格外寂静。
恒兮安静地趴在他背上，还是没有说话。
“为什么我明明卜到你有劫难，却还是没办法帮你避过……”
“我以为，雪地里那次……就是你的劫……”
“若是我早些找到你，带你回魔域，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……”
“为什么你连死都不肯让我陪你……”
“恒兮……你又要离开我了吗？”
“恒兮，我是不是太贪心了……”
苏近无恍然睁开了眼。
小黑猫乖巧地窝在他枕边，见他醒来，亲昵地蹭着他的肩膀，喵喵叫了两声。
是小鱼。
——他看见了。
他将一切看得清楚……他的眼睛，好了。
这里是温家。
近旁守着的小厮问他可有哪里不适？
他看到了枕边的两只月相镯。
“恒兮呢？”他问。
小厮摇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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