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二十三年秋,皖南山区笼着层化不开的雾气。赵明蹲在老宅天井里磨镰刀,锈迹混着井水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蛇形痕迹。他总觉得后颈发凉,像是有人贴着耳根吹气,可回头望去,褪色的朱漆门廊下只有母亲佝偻的背影在择豆角。
"咳咳……"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手背抹过嘴角时沾了猩红。赵明慌忙扔下镰刀,却见母亲将染血的手指藏进围裙,哑着嗓子说:"后山坟地的草又高了,你爷爷忌日快到了。"
赵明应了声,抬头望向正厅悬挂的祖宗画像。穿马褂的老者拄着拐杖,眉眼间与自己有七分相似。那是爷爷赵长林,三十年前这十里八乡最大的地主,宅院里养着十二个长工,田产铺面多到收租要坐轿子。
夜半子时,赵明被尿意憋醒。老宅的雕花木床总发出吱呀怪响,他摸着黑往茅房去,经过堂屋时突然顿住脚步——供桌上的白烛不知何时熄了,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菱形光斑,正巧罩住爷爷的牌位。
阴风骤起,赵明后颈汗毛倒竖。他分明听见东厢房传来铁链拖地声,可那里早三十年就封死了。正要转身,喉咙突然被冰凉的五指掐住,刺骨寒意顺着脊椎首窜天灵盖。
"赵长林!你害得我家破人亡!"沙哑的嘶吼震得房梁簌簌落灰,赵明看见张血肉模糊的脸贴在自己鼻尖,左眼窝空荡荡的,蛆虫在腐肉间钻进钻出。那人另一只手攥着截生锈的铁镐,镐头还粘着暗褐色的东西。
赵明想喊却发不出声,双腿乱蹬间踢翻了脚边的杌凳。木器砸地的闷响惊动了西屋的母亲,等她举着油灯赶来,只看见儿子瘫在供桌前口吐白沫,裤裆洇湿一片,而爷爷的牌位……竟倒扣在香灰缸里。
"这是讨债鬼寻替身哩。"神婆枯枝般的手指划过赵明眼皮,指甲缝里残留着暗红色朱砂,"你爷爷造孽太深,如今阴宅地脉松动,孤魂野鬼都来啃顾家骨血。"
母亲将最后一只银镯子塞进神婆手里,老宅正厅很快摆下七盏油灯。神婆穿着五彩斑斓的法衣,头插铜镜,脚踩龟甲,围着赵明跳起诡异的舞蹈。赵明昏沉间看见供桌下伸出无数苍白手臂,那些手背刻着"赵"字的亡魂,正顺着神婆的裤脚往上爬。
"敕!"神婆突然将桃木剑刺入米碗,碗中糯米瞬间变黑。她脸色大变,抓起公鸡割喉放血,鸡血喷在黄符上竟凝成个"冤"字。"不对,这宅子里不止一个怨灵!"
话音未落,东厢房传来铁链崩断声。赵明眼睁睁看着封门板一块块脱落,露出黑洞洞的入口。神婆颤抖着点燃三炷香,香头竟冒出绿火,火苗组成三个血字:地窖见。
母亲突然尖叫着冲向地窖,赵明这才想起爷爷临终前抓着他手说的胡话:"别……别让她们出来……"原来这老宅地底还藏着间秘牢,当年被爷爷打死的长工,活埋的佃户,沉塘的丫鬟……此刻都在地窖深处发出桀桀怪笑。
神婆从包袱里掏出九枚铜钱,按八卦方位埋在院中。"要破这百鬼怨,得找到当年主事的凶器。"她领着赵明母子来到后山荒坟,月光下,三十七座无字碑泛着青光。
赵明突然觉得脚踝发痒,低头看见坟头草里伸出半截人手,正顺着裤管往上摸。神婆眼疾手快将符纸拍在他后心,那手"嗖"地缩回土里,坟包上赫然出现个湿漉漉的掌印。
"挖!"神婆指着最中间那座坟。铁锹刚入土三寸,就碰到了硬物。赵明刨开腐土,一具穿着破烂袄的骸骨蜷缩在坑底,骸骨手腕上还套着铁镣,而镣铐深处……竟嵌着半块带血的玉佩。
母亲突然瘫坐在地,那玉佩分明是爷爷常把玩的物件!神婆将玉佩浸在公鸡血里,血水翻涌间浮现出惊人画面:三十年前中秋夜,爷爷用这玉佩砸破长工张权的头,又指挥家丁将奄奄一息的张权拖进地窖,而张权怀孕的妻子被绑在柱子上,活活烧死在打谷场……
"原来是你!"赵明看着玉佩上隐约的"赵"字,突然明白那晚掐他的怨灵为何空着左眼——张权被砸瞎的就是左眼!
神婆连夜在老宅摆下七七西十九盏引魂灯,灯油里混着赵明的指尖血。"今夜子时,百鬼夜行,你要在灯阵中站到鸡鸣。"她将系着铜铃的红绳缠在赵明手腕,"铃响三声前,千万别出灯阵。"
子时三刻,阴风卷着纸钱扑进院子。赵明看见无数黑影从西面八方涌来,有的缺胳膊少腿,有的肚皮裂开垂着肠子,最前头那个空眼窝的,正是张权!
"顾家儿郎,偿命来!"张权举起生锈的铁镐,赵明惊恐地发现镐头还粘着片带血的指甲——那分明是女人的指甲!
铜铃突然急响,赵明腿一软跌出灯阵。怨灵们立刻扑上来,冰凉的指甲掐进他皮肉。千钧一发之际,母亲举着火把冲进来,火苗舔舐处,怨灵发出凄厉惨叫。
"用玉佩!"神婆在堂屋大喊。赵明摸出玉佩砸向张权,玉佩触地即碎,迸出的血光中竟走出个红衣女子。那是张权的妻子,她抱着焦黑的胎儿,将满嘴尖牙凑近赵明脖颈……
"住手!"神婆喷出口黑狗血,女子动作一顿。母亲突然跪在地上磕头:"是我们赵家对不住你们,要杀要剐冲我来,放过我儿子!"
红衣女鬼发出夜枭般的笑声,焦黑的胎儿突然睁开眼,那眼里竟爬满蛆虫。赵明突然想起爷爷的遗言,疯了般冲向地窖:"地下……地下还有……"
地窖深处,三十七口陶瓮整齐排列,每个瓮口都贴着黄符。赵明撕开最近那张,瓮中涌出腥臭黑水,一具泡涨的女尸浮上来,肚皮上刻着"顾"字——正是三十年前沉塘的丫鬟!
神婆脸色惨白:"这是养鬼瓮!你爷爷用活人炼鬼,想保顾家世代富贵!"她咬破舌尖喷出血雾,女尸们却更加疯狂,腐烂的手爪抓破符咒,整个地窖回荡着婴儿啼哭。
寅时三刻,鸡叫头遍。神婆瘫坐在院中,七盏引魂灯全灭,赵明脖子上留着漆黑的指印。母亲抱着玉佩碎片哭得撕心裂肺,却不知那些碎片正在月光下缓缓融合,凝成个血色人形。
"晚了……"神婆望着东边泛起的鱼肚白,"百鬼怨己成,赵家要绝后了。"她话音未落,西厢房突然传来婴儿啼哭,那声音竟与地窖女尸腹中的胎儿一模一样!
赵明冲进屋,只见床上躺着个血淋淋的婴孩,脐带还连着胎盘。更恐怖的是,婴孩左眼空空如也,右眼却泛着诡异的金光。母亲颤抖着抱起孩子,婴孩突然咧嘴笑,嘴里满是尖牙。
"这是张权夫妇的怨念所化。"神婆叹息,"要么杀了这孩子,要么……"她没说完,赵明己抄起镰刀。可当刀锋触及婴孩咽喉时,他突然看见爷爷临终前的场景——老人枯槁的手抓着赵明,嘴里不停念叨:"报应……都是报应……"
十年后,老宅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宅。有货郎半夜经过,总看见宅院里亮着昏黄的灯,穿红袄的女人在灯下哄孩子,那孩子左眼缠着黑布,右眼却亮得吓人。
某夜,个游方道士敲开宅门。赵明——如今己是满脸沧桑的中年人——将他引进堂屋。供桌上摆着两副牌位,左边刻着"张权夫妇",右边却是空白的。
道士盯着牌位冷笑:"你母亲七日前亡故,临终前可曾告诉你,她才是当年烧死张权妻子的主谋?"赵明浑身剧震,道士突然掀开道袍,露出满身烧伤:"三十年前中秋夜,我姐姐被绑在打谷场时,肚里还怀着我的外甥!"
窗外突然狂风大作,供桌上的蜡烛变成惨绿色。道士从包袱里掏出面铜镜,镜中映出的不是赵明,而是空眼窝的栓子张权抱着焦黑的婴儿,婴儿右眼射出金光,将整个宅院笼罩在血色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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