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7年秋,皖南青阳县盘龙寺的银杏叶黄得透亮。这座始建于唐代的古刹因一尊明代鎏金佛像闻名,佛像高丈六,慈眉善目低垂,右掌心托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,每逢初一十五便放出柔光,信众都说那是佛祖在渡有缘人。
"让让!让让!"十八岁的周小虎挤过香客,他后脖颈还贴着膏药——昨夜在录像厅看《古惑仔》睡歪了脖子。这小子浑身上下透着股机油味,在汽修厂当学徒却总琢磨歪门邪道,今儿特意跟工头请假,就为来盘龙寺"搞点大事"。
山门石阶上,小虎摸出兜里西罐喷漆:猩红、靛蓝、金箔、荧光绿,都是昨儿从美术学校后墙根捡的。他早瞄准了偏殿那尊韦陀菩萨,那金刚怒目像总让他想起教导主任的臭脸。
"施主留步!"一个沙弥突然拽住他袖口,小虎吓得差点把喷漆甩出去。沙弥不过十二三岁,捧着功德箱首打哆嗦:"师父说……说韦陀菩萨最记仇……"
"小师傅怕不是中暑了?"小虎塞给他五毛钱,撒丫子往偏殿跑。香炉青烟缭绕中,韦陀菩萨的杵尖正滴着蜡油,他狞笑着拧开喷漆,红色雾霭瞬间笼罩佛头。
"这才叫行为艺术!"小虎叉着腰欣赏杰作。韦陀菩萨的甲胄上绽开朵朵蓝玫瑰,金漆勾出闪电纹路,荧光绿的眼珠在暗处泛着诡异的光。他突然觉得后颈发凉,一转头,正对上佛像低垂的眉目。
那双琥珀色的琉璃眼珠,竟泛起血丝!
小虎浑身汗毛倒竖,佛像嘴角似乎个讥诮的弧度。他踉跄着后退,踩到个圆滚滚的东西——是沙弥落在地上的佛珠。檀木珠子滚到喷漆罐旁,沾着金漆的罐身突然渗出暗红液体,像血泪。
当夜,小虎在汽修厂宿舍辗转反侧。半梦半醒间,韦陀菩萨的荧光绿眼珠在天花板上转悠,杵尖滴下的蜡油变成粘稠血浆,将他裹成蝉蛹。他猛然惊醒,发现枕巾洇湿大片,分不清是冷汗还是口水。
第七日,小虎开始出现幻觉。给面包车补漆时,他看见韦陀菩萨的杵尖从油漆里探出;吃饭时,米饭粒粒变成琉璃眼珠;最要命的是每晚子时,佛像都会站在他床尾,荧光绿的眼珠离他鼻尖不过三寸。
"儿啊,你裤裆怎么湿了?"母亲王桂香半夜摸到儿子床单上的尿渍。小虎蜷缩在墙角发抖,月光从铁窗栅栏里切进来,在他脸上烙出囚牢的纹路:"妈,韦陀菩萨来索命了……"
县医院诊断书开了三张:神经衰弱、癔症、待查。老中医把脉时突然摔了铜钱:"脉象如游丝,这是撞邪了!"王桂香当晚就跪在了盘龙寺山门前,青石板上磕得头破血流。
"阿弥陀佛。"主持慧明大师的禅杖在青砖上敲出回响。他须发皆白,右眉骨有道疤,正是那日拦小虎的沙弥长大后。老僧盯着诊断书上的"待查"二字,突然用禅杖挑起小虎衣领——少年后颈处,七颗红痣正连成北斗形状。
"造孽啊!"慧明禅杖重重顿地,"韦陀菩萨掌管夜叉部,你喷漆时沾了朱砂,破了菩萨法相金身。那夜叉部众寻着血腥气找来了!"
净室里,小虎看着铜盆中的清水突然沸腾。水面浮现出韦陀殿景象:他喷漆时甩落的金箔,此刻正在佛像脚下蠕动,渐渐拼成个"敕"字。慧明大师突然咬破食指,在黄纸上疾书符咒,符纸无火自燃,灰烬竟凝成个"唵"字。
子夜,盘龙寺偏殿。小虎赤膊跪在佛前,手里捧着蘸满金漆的狼毫。慧明大师用柳枝蘸着无根水,在他后背画出梵文咒印。每写一笔,小虎就感觉有火炭在皮肉上烙,偏殿外传来夜枭啼哭,一声紧似一声。
"继续!莫让血污了金身!"大师突然厉喝。小虎抬头,韦陀菩萨的荧光绿眼珠正往下淌金漆,每滴落一滴,他后背的灼痛就减轻一分。当最后一滴金漆坠入功德箱,佛像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。
小虎昏死过去前,看见佛像掌心的夜明珠爆出刺目光芒。恍惚间,无数金甲神将从光芒中涌出,手中杵戟皆指向他后背——那里,七颗红痣己变成七朵金莲。
三日后,小虎在禅房醒来。后背的灼痛化作七枚莲形胎记,摸上去竟有温润触感。慧明大师送来碗符水:"韦陀菩萨己将你恶念炼作金莲,从今往后,你便是菩萨座下护法童子转世。"
小虎谢过大师,临走时看见偏殿新立的功德碑,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,捐款数额是"三千六百元整"。他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,突然明白那夜汽修厂丢的零件去了何处。
下山时,他又遇见那个沙弥。小沙弥捧着新制的琉璃眼珠,冲他狡黠一笑:"师兄,下月初一该你擦佛像了。"
二十年后的清明,盘龙寺翻新韦陀殿。工人们拆开佛像基座时,发现个锈迹斑斑的铁盒,里面装着七根金漆斑驳的杵尖,每根杵尖都刻着个生辰八字——正是周小虎和他六个工友的命格。
当夜,己成包工头的周小虎在工地加班。监控画面突然雪花一片,等恢复时,所有摄像头都对着空气拍摄。值班保安声称看见个金甲神将,手里杵尖滴着金漆,在工地巡逻了整夜。
而盘龙寺偏殿,新塑的韦陀菩萨像突然睁开双目,荧光绿的眼珠在月光下缓缓转动,最终定格在某个方位——那里,周小虎正搂着情妇走进KTV,他后背的七朵金莲,在霓虹灯下闪着诡谲的光。
如今每逢七月半,盘龙寺偏殿总会传出金戈交鸣声。有香客见过个金甲神将追着个中年男人跑,男人后背的莲形胎记开得正艳。老住持圆寂前留下偈语:
"金漆易干,因果难偿。
佛眼垂目,夜叉巡墙。
七朵金莲七桩罪,
一杵清光一柱香。"
而韦陀殿的功德箱里,至今仍会莫名出现带机油味的钞票,每张钞票上都印着个模糊的指纹,像是被金漆灼烧过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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