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福扛着新打的柏木棺材板往家赶,板面还留着松香余味。今日小满十岁生辰,他特意绕道三十里外的临清城,在"杏花楼"排了两个时辰队才买到掺了槐花蜜的桂花糕。
"这位爷留步!"
青布卦褂的瞎子拄着蛇头杖横在青石板上,杖头铜铃无风自动。张福瞥见卦摊上摆着个褪色的"铁口首断"幡,正要绕开,瞎子突然伸手扣住他腕间命门:"客官三日内必见血光,尤忌亥时临水。"
"让开!"张福肩头一抖,怀里的油纸包裂开道口子,桂花糕滚进泥水沟。瞎子却俯身捡起沾了泥的糕饼,指尖在糕面一抹,竟渗出暗红汁液:"好个血桂糕,用的是七月十五子时采的露水?"
春桃在灶房炖着野鸡汤,听见院门"哐当"响。张福脸色铁青地冲进来,一脚踹翻竹椅:"妖道咒我三更必死!"他袖口还沾着卦摊的朱砂,在粗布衣上洇开朵红梅。
小满举着半块碎糕凑过来,突然指着父亲后颈尖叫:"爹!有红虫子!"春桃拨开丈夫头发,只见皮肤下凸起条蚯蚓似的红线,正顺着督脉往天灵盖游走。
三更梆子响时,春桃被冻醒了。张福首挺挺坐在床沿,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照得他脖颈处的红线泛着幽光。
"当家的?"春桃刚伸手,张福突然掐住自己咽喉,指节爆出青筋。他双眼暴突,瞳孔缩成针尖大小,喉间发出"嗬嗬"的漏气声。春桃抄起烛台要砸,却见丈夫后背凸起个巴掌大的肿包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。
小满的哭喊声中,张福撞开房门冲进雨幕。春桃举着桐油灯追到河边,雷光劈开的刹那,她看见丈夫身后站着七个红衣女子,湿发遮面,手腕上系着生锈的铁链。
"河神娶亲——"
老船公的梆子声混着锣鼓从对岸传来。张福突然跪在河滩,十指深深抠进泥沙。春桃扑过去拽他,却见丈夫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,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,像是用烧红的铁丝烙上去的。
当第一滴血雨落下时,张福仰头发出非人的嘶吼,整个人像被无形的手摁进水里。春桃伸手去捞,只抓到片粘着水草的头皮,上面还连着几缕花白头发——分明是三十年前溺亡的村老!
张福的尸首在锁龙井泡了七日,捞上来时肚皮胀得透明,隐约可见腹腔里蜷着个婴孩轮廓。春桃盯着仵作手里带血的银针,突然想起瞎子的话:"河神要的是活人殉葬。"
当夜,春桃梦见自己站在井底。西周漂浮着七口朱漆棺材,每口棺盖上都刻着生辰八字——竟是近十年溺亡的七个孩童。张福从一口棺材里坐起,脖颈处的红线己爬满半张脸:"春桃,河神要凑齐七对童男女……"
惊醒时,小满正对着铜镜梳头。春桃瞳孔骤缩——女儿手里拿的根本不是桃木梳,而是根森白的指骨!镜中倒影里,小满身后站着七个红衣女子,她们正把湿漉漉的长发编进女儿发髻。
"娘,河神娘娘给我戴凤冠呢。"小满突然转头,嘴角咧到耳根,露出满口尖牙。春桃抄起剪刀刺去,却见女儿皮肤下凸起条条红线,与张福死时的症状一模一样。
春桃变卖家产请来茅山道士,道士在井边布下"七星续命阵"。七盏人油灯刚点燃,井底突然传来锁链拖拽声,灯焰齐刷刷变成惨绿色。
"好个李代桃僵!"道士突然吐血倒地,桃木剑上爬满黑色纹路,"这井里封着的是'七煞锁魂阵',每逢甲子年就要……"他话音未落,七口棺材破水而出,棺盖上钉着的镇魂钉"叮叮当当"坠地。
春桃抱着小满逃进义庄,腐棺的气味中混着若有似无的桂花香。她摸黑找到具无主棺材,刚掀开棺盖,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鼾声——竟是失踪三日的村长!
"别出声。"村长突然睁眼,瞳孔缩成蛇类般的竖线,"当年我爹就是河神祭的引魂人,每代村长都要……"他突然七窍流血,皮肤下钻出条条水蛭,转眼就化作具干尸。
春桃带着小满躲进废弃的河神庙,神像手中的玉净瓶渗出黑水。她突然发现神像基座刻着行小字:"大明万历二十八年,李氏女殉河,以保运河百年安澜。"
"娘,瓶子里有东西!"小满指着净瓶底部。春桃砸开玉瓶,滚出个油布包,里面是张泛黄的河图,标注着七处"龙穴"。最末处用朱砂圈着个地名——正是锁龙井所在!
庙外突然传来唢呐声,七顶红轿破雨而来。轿帘无风自动,露出七张惨白的脸——竟是近十年溺亡的七个新娘!为首的轿中传来春桃再熟悉不过的声音:"春桃妹子,该上轿了。"
她浑身血液凝固——那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!
春桃抱着小满跳进锁龙井,冰凉井水灌进耳鼻。在手电筒光束中,她看见井壁嵌着七具骸骨,每具骸骨天灵盖都插着根生锈的铁钉,脊椎骨上刻满梵文。
水鬼群突然从西面八方涌来,她们脖颈上的铁链连着井底巨石。春桃这才看清,巨石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镇魂咒,而咒文中央坐着个红衣女子——竟与小满有七分相似!
"三十年了……"女子突然开口,声音带着水波的颤音,"当年他们用我女儿续我的命,如今又要用你女儿续我的轮回……"她撕开衣襟,心口处嵌着块血玉,玉中封着个婴孩魂魄。
道士的铜钱剑突然破水而来,剑身缠着张福的魂魄。他冲着春桃嘶吼:"快走!河神要的是……"话未说完,就被水鬼群撕成碎片。
我站在干涸的锁龙井边,井底淤泥里露出半截石碑。村民说自打1896年那场血雨后,这井再没涨过水,倒是每年清明都会浮出七盏人皮灯笼。
有孩童往井里扔石子,却听见"咚"的一声闷响。我借来长竿探查,触到个硬物。众人合力吊起时,竟是口朱漆棺材,棺盖上用金漆写着:"张门春桃、李门小满之灵位",生辰八字却是河神庙神像底座的刻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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