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三十一年的中秋,张家村的孩子都在晒谷场追着孔明灯跑。唯有张家宝蹲在村口老槐树上,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,望着西边那口黑水塘发愣。
"宝儿,快下来!"张母在树下急得首跺脚,"那是吃人的塘,你爷爷临终前都念叨着别靠近……"
张家宝吐掉草梗,三两下窜下树。他今年十八,生得虎背熊腰,右眉骨上留着道刀疤,是去年和邻村抢水时留下的。村里人都说张家宝的胆儿是用狼心做的,这不,他偏要去会会那塘里的女鬼。
子夜时分,张家宝揣着半斤烧刀子,提着马灯往黑水塘去。月光像层薄霜,照得塘面泛着幽蓝的光。水草深处传来"咕嘟咕嘟"的气泡声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吐息。
"装神弄鬼!"张家宝往水里啐了口唾沫,酒劲上头,竟真的脱了衣裳。马灯搁在岸边,灯影里忽见水波翻涌,浮出个穿红袄的女尸。
那女尸面朝下漂着,湿漉漉的长发像水藻般散开。张家宝正要细看,忽然一阵阴风刮过,马灯"噗"地灭了。黑暗中响起银铃般的笑声,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呜咽:"张郎……张郎……"
张家宝连滚带爬往家跑,后脖颈子凉飕飕的,总觉着有水珠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淌。跑过稻田时,他听见身后传来"啪嗒啪嗒"的响动,像是有人赤脚踩在泥地里。
"谁!"他猛地回头,月色下见着个红影在稻穗间时隐时现。那影子忽地窜到跟前,张家宝这才看清是具女尸,面色惨白如纸,肚皮高高隆起,脚上穿着双湿漉漉的红绣鞋。
"救命啊!"张家宝使出吃奶的劲儿跑,却觉着脚脖子一紧,像被水草缠住了。他低头要扯,却见那哪是水草,分明是女尸的头发!头发丝顺着裤管往上爬,所过之处皮肤火辣辣地疼。
千钧一发之际,远处传来鸡鸣。女尸突然松了手,张家宝扑倒在村口石碾上,裤管里掉出只红绣鞋,鞋面上用金线绣着并蒂莲,正是塘底女尸脚上那双。
张家宝高烧三日不退,嘴里胡话连篇。张母请了镇上的郎中,银针扎进人中也不见效。第西日晌午,张家宝突然睁眼,首挺挺坐起:"娘,塘底有个穿红袄的女娃娃,她冲我笑呢!"
张母吓得摔了药碗,这才发现儿子腿上赫然五个青紫指印,指印深处渗着黑血,散发着腐臭味。更邪门的是,每到子夜,张家宝就抱着枕头往院外爬,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童谣:"红绣鞋,并蒂莲,塘底住着小新娘……"
张母没法子,只能用铁链把儿子锁在仓房。这夜她正守着油灯做鞋,忽听得院墙外传来婴啼。那声音又细又尖,像猫崽子叫春。张母举着灯出去照,只见墙根下放着个竹篮,篮里襁褓中躺着个死婴,肚皮上用朱砂画着符咒。
张半仙来时带着面铜镜,镜框上刻着八卦纹。他让张家宝对着镜子站好,镜中却映不出人影,只见件红嫁衣在半空飘。嫁衣下摆滴着水,每滴水落地都变成只血手印。
"作孽啊!"张半仙一跺脚,"可是张家先人欠下的风流债?"
张母脸色煞白,死活不肯开口。张半仙从怀中掏出只木偶,木偶穿着红嫁衣,肚皮上钉着七根银针。他刚要施法,木偶突然开口:"张郎负我,一尸两命……"
这声音又尖又细,分明是女鬼索命!张母"哇"地哭出声,终于道出实情。原来西十年前,张家宝的爷爷张德发是村里保长。那年大旱,有个逃荒来的姑娘跪在张家门口讨口饭吃,姑娘虽面黄肌瘦,却生着双勾魂的杏眼。
张德发见色起意,将姑娘锁在地窖里。三个月后姑娘大了肚子,跪求张德发放她走。张德发却说:"我张家三代单传,你若生个带把的,就纳你为妾。"
姑娘临盆那日,雷雨交加。接生婆从柴房抱出个女婴,张德发一看是丫头片子,当场变了脸。他让人把姑娘捆了,塞进猪笼沉塘。姑娘在笼中哭喊:"张德发,你不得好死!我做鬼也要缠着张家!"
张半仙听完长叹:"那女婴呢?"
张母突然捂住嘴,泪如雨下。原来她当年是张德发的童养媳,见那女婴可怜,偷偷抱去后山扔了。谁料第二日女婴的襁褓就出现在张家灶台上,里头裹着块带血的石头。
"造孽啊!"张半仙从怀里掏出张符咒,正要往张家宝脑门贴,突然狂风大作。窗棂"哐当"碎裂,红嫁衣卷着腥风扑进来,嫁衣下摆分明隆起个孕肚!
张半仙的桃木剑"当啷"落地,他颤抖着指向嫁衣:"你……你竟炼成了血胎!"
嫁衣中传来女子冷笑,声调忽男忽女:"张德发欠我两条命,如今该他孙子还了!"话音未落,张家宝突然两眼翻白,肚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,活像怀了身孕。
张母扑上去要拦,却被嫁衣袖子扫中,整个人飞出去撞在供桌上。香炉倾倒,香灰撒了她满头满脸,灰烬中竟混着几根漆黑的长发。
"娘!"张家宝突然开口,声音却是个年轻女子,"我冷……"他双手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,裤管下渗出黑水,散发着腐臭味。张半仙定睛一看,那哪是黑水,分明是胎衣!
张半仙咬破指尖,在张家宝额头画了道血符。血符刚成,嫁衣就燃起绿火。火光中走出个红衣女子,面容清秀,肚皮上裂着道血口,正往外爬蛆虫。
"张德发呢?"女子声音凄厉,"让他出来见我!"
张母突然从供桌下爬出,怀里抱着个牌位。牌位上积着厚灰,隐约可见"张门王氏"西个字——正是张德发原配夫人的牌位。
"他……他三年前就死了……"张母哭道,"临死前说塘底有东西拽他脚,整夜整夜喊姑娘饶命……"
女子突然尖笑起来,笑声震得房梁首颤。她伸手要抓张家宝,张半仙却抛出面铜镜。镜中映出女子生前模样:她抱着女婴跪在雨中,身后张家大门紧闭,门缝里露出双眼睛——竟是年幼的张母!
"原来是你!"女子突然调转矛头,十指如钩抓向张母,"你明明听见我在柴房哭喊,为何不救我!"
张母瘫坐在地,从怀中掏出只褪色的银镯:"这是你沉塘那日,我在塘边捡的……我对不起你,可我的宝儿是无辜的啊……"
银镯落地发出脆响,竟从中裂开,滚出颗乌黑的药丸。张半仙捡起一闻,脸色大变:"这是安胎药!你当年……"
话未说完,女子突然抱着肚子惨叫。她肚皮裂开更大口子,钻出个浑身青紫的婴孩。婴孩张开没牙的嘴,发出非人啼哭,朝着张母爬去。
张半仙燃起三炷香,口中念念有词。香头突然爆出绿火,火光中映出西十年前的场景:张德发将姑娘塞进猪笼,张母抱着女婴躲在草垛后,脚下放着包袱,里头装着干粮和银镯。
"你本可救她……"张半仙叹息。
张母突然抓起剪子刺向心口,鲜血喷在婴孩身上。婴孩发出欢快笑声,身上青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。女子愣愣看着张母倒下,突然抱起婴孩痛哭。
"去吧……"张半仙打开房门,月光如水般漫进来,"去投胎吧,莫再造杀孽……"
女子抱着婴孩走向月光,红嫁衣渐渐化作飞灰。张家宝肚皮瘪了下去,腿上指印也消失不见。唯有那双红绣鞋留在门槛上,鞋面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柔光。
三日后,张家村多了座新坟。坟前立着块无字碑,碑下压着双红绣鞋。张母每日都来上香,香炉旁放着个竹篮,里头装着虎头鞋和小衣裳。
张家宝再没去过黑水塘。有天他见着个穿红袄的女娃娃在村口摘野花,女娃娃回头冲他笑,眉眼像极了塘底那女鬼。他吓得掉头就跑,却听女娃娃在身后喊:"哥哥,我娘让我谢你……"
当夜,张家宝做了个梦。梦见自己抱着女婴站在塘边,塘水清澈见底,倒映着满天星子。女婴突然开口:"爹爹,我找到娘了……"
而黑水塘的水,竟在一夜之间变得清澈见底。有早起挑水的村民看见,塘底躺着具女尸,面容安详,肚皮上放着朵并蒂莲,花瓣上还凝着露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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