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十二年秋,长白山余脉的猎户村飘着细雪。陈铁山扛着空篓子往家走,棉鞋踩在冻土上咯吱作响。他想起今早在黑松林转悠半日,连根野鸡毛都没见着,倒看见三只黄皮子蹲在老槐树上,冲他龇牙咧嘴。
"晦气!"他啐了口唾沫,忽然听见灌木丛里窸窣作响。两只火红的黄鼠狼窜出来,竟像人似的首立行走,前爪还捧着截断尾——分明是讨饶的姿态。
陈铁山端起猎枪的手顿了顿。二十年前他爹陈老枪就说过,黄皮子修炼到能化人形,至少五百年道行。可想到家中米缸见底,大壮的棉袄都露了棉絮,他咬咬牙扣动扳机。
"砰!砰!"
两团红影栽进雪窝,皮毛在暮色里泛着妖异的金纹。陈铁山用猎刀剥皮时,发现母黄皮子腹中还怀着崽,血水混着冰碴子流了满地。
戌时三刻,木门被山风撞开。陈铁山刚把黄皮子皮晾在院中,就听见春桃在里屋尖叫。他冲进去时,只看见大壮仰面躺在炕上,肚肠被掏出来摆成北斗七星状,嘴角还挂着诡异的笑。最瘆人的是那孩子手里攥着根芦苇杆,杆头系着片带血的黄毛。
"桃儿!"陈铁山转身去拉女儿,却见春桃悬在房梁上,脚底连个垫脚凳都没有。她绣着并蒂莲的鞋底干干净净,脖颈上的绳印紫得发黑,可舌尖分明抵着下牙——分明是被人活活吊上去的!
"作孽啊!"许神婆的哭嚎惊飞了檐下的寒鸦。她拄着蛇头杖闯进来,杖头铜铃叮当作响,"二十年前你爹猎杀白狐,留了幼崽没赶尽杀绝,如今人家子孙来讨债了!"
陈铁山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。他想起今晨剥皮时,母黄皮子眼眶里滚出的不是血珠,而是两滴浑浊的泪。
"黄三太爷要凑九十九个生魂飞升!"许神婆的指甲掐进他胳膊,"你杀的是给仙家守洞的仙童,今夜子时,你全家都得……"
话音未落,院中传来"哐当"巨响。陈铁山冲出去时,只见晾在竹竿上的黄皮子皮不翼而飞,取而代之的是两具焦黑的鼠尸——正是他打死的黄皮子模样,只是尾巴变成了人手指!
更诡异的是鼠尸嘴里各含着半块铜钱,拼起来竟是"替死"二字。许神婆见状脸色大变,从怀里掏出个泥炉:"快把你儿女生辰八字写在这上面,或许……"
"砰!"
泥炉突然炸裂,飞溅的陶片在陈铁山脸上划出血痕。许神婆惨叫着后退,她的蛇头杖不知何时缠满了黄毛,杖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牙印。
"来不及了……"她盯着陈铁山后颈,"你背上趴着东西!"
陈铁山摸向后背,却触到一片冰凉滑腻。他抄起猎刀反手去砍,刀刃却砍在空气里。月光下,他分明看见自己肩头浮着个婴孩虚影,正对着他咯咯笑——那孩子眉眼与春桃有七分相似!
"是黄仙的障眼法!"许神婆甩出把朱砂,婴孩虚影尖叫着消散,"它们要引你去黄仙洞!"
话音未落,山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嚎。陈铁山追到后山时,晨雾己经漫起来了。露水混着血腥气,他踩到个软趴趴的东西,低头看见半截血淋淋的兔子。再往前走,野兔、獾子、狍子的尸体堆成小山,每具尸体肚子上都插着根芦苇杆,杆头系着块碎布——全是他打猎时穿过的衣衫碎片。
"黄三太爷!"陈铁山对着山谷怒吼,"有种冲我来!"
回声荡在林间,惊起一片夜枭。他忽然觉得后颈发凉,转身正对上双绿油油的眼睛。那只老黄皮子蹲在青石上,尾巴分叉成两股,月光下竟像人一样盘着腿。更诡异的是它前爪捧着个泥巴炉,炉口飘出袅袅青烟,竟是供奉香火的架势。
"你杀我孙儿,我屠你满门。"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分不清是人是兽,"如今你儿女魂魄都在我炉中,你若肯自挖双目,我便放他们转世……"
陈铁山端起猎枪就扣扳机,老黄皮子却化作一股青烟。子弹打在青石上迸出火星,那石头上赫然刻着"黄仙洞"三个朱红大字,血水正从字缝里渗出来。
正午的太阳毒得很,陈铁山却觉得浑身发冷。他往火铳里填满铁砂,摸出怀中半块硬邦邦的玉米饼。这是春桃今早塞给他的,饼心还裹着块咸菜疙瘩。远处传来狼嚎,他抹了把脸,把最后口烧刀子灌进喉咙。
翻过第三道山梁时,林子突然静了。陈铁山握紧猎刀,刀刃上还残留着昨夜剁黄皮子脑袋时的腥臭。雾气从脚踝漫上来,他看见三十步外有道红影晃动——是只穿红袄的黄鼠狼!那畜生抱着个布娃娃,正往树上挂。
"装神弄鬼!"陈铁山抬手三枪,老黄皮子却化作漫天纸钱。他追了半柱香时间,突然被藤蔓绊倒,抬头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刻着"黄仙洞"的青石前。
"这是鬼打墙!"他咬破舌尖,将血抹在眼皮上。再睁眼时,哪有什么红袄黄皮子?分明是只老狼叼着春桃的绣花鞋,正往树杈上蹿。陈铁山抬手三枪,老狼栽下来时,嘴里还死死咬着那截鞋帮。
天擦黑时,他终于找到了真正的黄仙洞。洞口堆着森森白骨,有人类的头骨,也有野兽的骸骨,最上面还压着副生锈的镣铐。陈铁山刚要往里闯,洞中突然飘出缕缕青烟,凝成个人形。那人穿着破旧的道袍,脸却像被水泡发的馒头,眼睛只剩下两个黑窟窿。
"铁山兄弟,二十年前你爹饶我一命……"鬼影发出破风箱般的笑声,"如今我来报恩了。"
陈铁山浑身血液凝固。这鬼影竟是二十年前被村民沉塘的疯道士!当年这道士说黄大仙要血祭全村,结果被当成疯子关进猪笼。他爹陈老枪偷偷放人时,道士塞给他个泥炉,说能保陈家二十年平安。
"那炉子……"陈铁山摸向腰间,空空如也。
"你女儿上吊时,炉子就碎了。"鬼影的笑声忽然尖利,"黄三太爷修了八百年道行,就等着今夜子时吞够九十九个生魂飞升!你儿女是第八十一个和八十二个……"
洞中突然传来婴儿啼哭。陈铁山不管不顾往里冲,却被鬼影拽住脚踝。低头看时,哪有什么鬼影?分明是条碗口粗的蛇缠在他腿上,蛇信子正往他鼻孔里钻!
"砰!"火铳轰鸣,蛇头炸成血雾第六章 洞窟惊魂
陈铁山连滚带爬冲进洞窟,迎面撞上片腥风。数不清的黄鼠狼从石缝涌出,每只都捧着个泥偶,泥偶脸上赫然是他儿女的模样!
"爹!"大壮的泥偶突然开口,陈铁山心神一晃,猎枪被黄皮子扑落在地。无数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他身上,他看见老黄皮子端坐在祭坛上,怀里抱着春桃的魂魄——那姑娘脸色惨白,脖子上还套着绳印。
"时辰到了。"老黄皮子张开嘴,獠牙上滴着涎水。春桃的魂魄突然尖叫着挣扎起来,她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。陈铁山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,他摸到腰间猎刀,用尽全身力气扎向老黄皮子的眼睛。
"轰隆!"
惊雷炸响,洞顶簌簌落土。老黄皮子惨叫着化为人形,竟是个穿黄袍的老妪。她手里捧着的泥炉裂开缝隙,无数魂魄尖叫着飞出。陈铁山趁机扑向祭坛,猎刀深深刺入老妪心口。
"你……逃不掉的……"老妪临死前抓住他手腕,指甲抠进肉里,"你身上……有我的……"
山洪在子时爆发。当村民找到陈铁山时,他正抱着两个泥偶坐在洞外。暴雨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,猎刀还插在老黄皮子尸身上。有人说他疯了,整日对着泥偶说话;有人说他中了邪,眼里总泛着绿光。
只有许神婆知道,每年清明,陈铁山都会往黑松林深处送两套小衣裳。首到抗战爆发那年的深秋,有猎户看见个穿黄袍的老太太领着群黄鼠狼,把陈铁山的坟头刨了个底朝天。
民国三十西年春,一支八路军小分队迷途长白山。指导员老李在猎户村废墟里发现本泛黄的笔记,封皮写着"陈铁山绝笔"。泛黄的纸页上,血迹斑斑的字迹记录着那个恐怖的夜晚:
"子时三刻,我抱着泥偶冲出洞窟,背后追着无数绿眼睛。春桃的魂魄突然开口,说黄三太爷没死,它的内丹在我肚里……"
"天亮时,我在溪边看见倒影,左眼变成了金色。许神婆吊死在她家房梁上,脚下垫着三块带血的黄皮子皮……"
"我挖开爹的坟,棺材里躺着穿道袍的骷髅,手里攥着半块泥炉。炉底刻着'借命三十载,因果终须还'……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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