凛冽的朔风如同无形的巨鞭,抽打着奘铃村周遭的一切。
夜色浓稠如墨,仅有的几盏昏黄油灯在村舍窗棂后摇曳,仿佛随时会被这狂暴的寒意吞噬。
雪,并非轻柔飘落,而是被狂风裹挟着,如同细密的冰砂,狠狠地砸在屋顶、地面和任何的物体上,发出沙沙的、令人牙酸的摩擦声。
整个世界只剩下风声的咆哮和积雪被卷起的呜咽,连看家狗都瑟缩在窝棚深处,不敢发出一丝声响。
村口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树,虬枝盘曲,在风雪中疯狂舞动,干枯的枝桠相互撞击,发出“咔嚓咔嚓”的断裂声,像是垂死巨兽的骨骼在呻吟。
树下,象征村庄边界的石碑半掩在雪中,刻着的“奘铃”二字模糊不清,更添几分阴森。
一个佝偻的身影,几乎被风雪淹没,正艰难地从村外的小路挪移过来。
是汤婆婆。她裹着一件打满补丁、早己看不出原色的厚重棉袄,头上缠着厚厚的旧头巾,只露出一双因常年操劳而深陷、此刻写满疲惫的眼睛。
她挎着一个磨损得露出竹篾的旧篮子,里面是她去邻村替一户被“惊着”的孩子收惊后,主家勉强给的几个干硬窝头和一小块粗盐。
沉重的步伐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跋涉,每一次抬脚都耗尽全力,每一次落脚都深陷冰冷。
手中那盏防风灯笼的光晕微弱昏黄,在狂风中剧烈摇晃,只能勉强照亮脚下不足三尺的方寸之地,仿佛随时都会熄灭。
“这鬼天气……”汤婆婆低声咒骂了一句,声音立刻被风撕碎。
她拢了拢衣襟,只觉得那刺骨的寒意穿透了所有衣物,首往骨头缝里钻。年迈的身体早己不堪这样的严寒,关节像是生了锈,每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酸痛。
她只想快点回到山脚下那座虽然破败却能遮风挡雨的土地庙,喝上一口热乎的草药汤。
就在她疲惫地抬起脚,准备跨过村口那冰冷的石碑阴影时,一声极其微弱、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的抽泣,如同游丝般钻进了她的耳朵。
那声音太轻、太细,像刚出生的小猫濒死的哀鸣,又像幻觉。汤婆婆猛地顿住脚步,浑浊的老眼瞬间锐利起来,警惕地扫视着西周。
多年的经验告诉她,在这等邪门的时辰、邪门的地点,任何异响都不可掉以轻心。
哭声断断续续,时有时无,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。
汤婆婆屏住呼吸,侧耳细听,终于确定了声音来源就在路旁那丛被积雪压弯了腰的枯草后面。
她提着灯笼,深一脚浅一脚地拨开枯草和积雪。
眼前的情景让她倒抽一口冷气。
一个用褪色蓝花粗布裹成的襁褓,就那么随意地、毫无遮挡地被丢弃在冰冷污浊的泥地上!
积雪几乎将它掩埋了一半。襁褓里的婴儿,小脸冻得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,嘴唇乌黑,双眼紧闭,只有极其微弱的、几乎看不见的胸膛起伏证明着这个小小的生命还未完全逝去。
那断断续续的抽泣,正是从这青紫的小嘴里挤出来的,每一次抽动都耗尽了婴儿所有的力气。
汤婆婆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粗糙的大手狠狠攥住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她认得那蓝花布!那是村里聂家常用的土布样式,结实耐磨,村里不少人家都用。
她猛地抬头,目光越过风雪,投向村中聂家那高墙大院的方向。
此刻,那里门窗紧闭,黑漆漆一片,没有一丝灯火,没有一丝声响,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冷漠和死寂。
与脚下这微弱挣扎的小生命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。
“造孽啊……真是造孽……”汤婆婆的声音颤抖着,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愤怒,瞬间被呼啸的寒风吞噬。
她不再犹豫,几乎是扑跪下去,枯瘦如柴却异常灵巧的手指颤抖着,飞快地解开自己身上那件唯一能御寒的旧棉袄的扣子。
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了她单薄的身体,让她打了个剧烈的寒颤。
但她顾不上了。她用粗糙但此刻无比温柔的手,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冷僵硬的襁褓从雪泥中抱起,紧紧贴在自己尚有余温的、干瘪的胸膛上。
她用旧棉袄的前襟将婴儿连同襁褓一起紧紧裹住,试图用自己残存的生命之火去温暖这个被世界抛弃的小小躯体。
婴儿接触到一点暖意,微弱地抽动了一下,发出一声更细更弱的呜咽,像羽毛拂过心尖。汤婆婆抱紧孩子,站起身,最后看了一眼聂家那吞噬一切光明的宅院,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和一种深沉的悲悯。
她毅然决然地转身,不再踏入奘铃村一步,而是顶着愈发狂暴的风雪,朝着村外山脚下那座孤零零的破败土地庙蹒跚走去。
风雪肆虐,灯笼在手中疯狂摇摆,微弱的光线在无边的黑暗中顽强地切割出一小片移动的光域。
汤婆婆佝偻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无比渺小,却又无比坚定。她怀抱着那个小小的生命,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重,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两行深深的、歪歪扭扭的脚印,旋即又被新的风雪无情覆盖。
身后,奘铃村的轮廓彻底消失在风雪和黑暗之中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前方,只有破庙那摇摇欲坠的影子,在风雪中若隐若现,成为这寒夜中唯一的、微弱的希望之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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