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白昼拉得很长，但傍晚七点，天边也终于染上了浓烈的橙红与靛紫。谢攸宁坐在小区附近中学操场边缘的看台台阶上，抱着膝盖，下巴抵在臂弯里。
家里空荡荡的。妈妈今晚值夜班，爸爸出差更是常态。冰箱里其实有妈妈留好的饭菜，但她没什么胃口。更主要的是，半小时前，李奶奶的电话打了过来，声音洪亮又热情：
“攸宁啊！你妈跟我家丽华都说好了，你晚上一个人，来奶奶家吃饭！菜都给你留着呢，热乎的！”
谢攸宁心里一暖，但随即涌上的是铺天盖地的尴尬。李奶奶家？那不就是……周牧的姑姑家？虽然李奶奶和丽华姑姑是分开住的，但周牧暑假就住在丽娜姑姑家。虽然和周牧己经“冰释前嫌”了，但还没有能到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地步，而且她跟李奶奶并不是很熟，平常见面也是和妈妈聊的多…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抗拒长辈的，谢攸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么多，表面上看着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，但是她会根据什么样的人精准的用什么样的交流方式，开什么样玩笑，保持所谓轻松的氛围。几乎能想象到，推开门，看到周牧坐在饭桌旁，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场景…
“不了不了，李奶奶！”谢攸宁连忙拒绝，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，“谢谢您，我妈给我留饭啦，我都吃过了。真的，吃得可饱了！” 她甚至夸张地拍了拍肚子，尽管电话那头根本看不见。
李奶奶又热情地劝了几句，谢攸宁咬死了“吃过了”，老人家才半信半疑地挂了电话。
挂了电话，家里那种空旷的安静感瞬间放大，带着点说不清的寂寥。她换了鞋，漫无目的地溜达出来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个离家不远的操场。放暑假的校园空空荡荡，塑胶跑道在暮色里泛着暗红的光，只有几个零星的人在远处散步。
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，晚风带着白日的余温拂过面颊，吹动她额前的碎发。看着天边绚烂却即将沉没的晚霞，一种混合着孤独和对未来茫然的情绪，悄悄弥漫开来。她抱紧了自己，下巴在膝盖上蹭了蹭，像只找不到归处的小兽。
就在这时，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。
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。
谢攸宁疑惑地接起：“喂？”
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、带着点电流杂音却依旧清朗的声音，尾音微微上扬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：
“喂？谢攸宁同学？”
是周牧！
谢攸宁的心猛地一跳，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，环顾西周，仿佛他就在附近窥视。“……周牧？你打电话给我干嘛？” 她心里有种莫名的心虚感。
“这不重要。” 周牧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，避重就轻，“重要的是……听说你‘吃过了’？还‘吃得可饱了’？”
他的语气慢悠悠的，带着点戏谑的调侃，精准地复述着她刚才对李奶奶说的话。
谢攸宁的脸“唰”地一下红了，幸好隔着电话。她强装镇定，声音却有点虚：“当、当然吃过了！怎么了？你连晚饭吃没吃都要管？”
“哦？”周牧的声音拉长，像羽毛轻轻搔过耳膜，“吃得这么饱，那现在在哪儿消食呢？操场看台风景……挺不错的？”
谢攸宁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，他怎么会知道？她猛地回头，视线急切地扫向身后暮色渐浓的操场入口——
操场高高的铁丝网围墙外，昏黄的路灯己经亮起，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。就在那片光与影的交界处，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。
是周牧。
他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，一手……提着一个沉甸甸的、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保温饭盒袋。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，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带着笑意的嘴角。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T恤，步履从容，晚风吹动他额前微乱的碎发，整个人像是披着暮色与灯光而来，带着一种笃定又温暖的气息。
他一步一步，踏着塑胶跑道旁柔软的草地，目标明确地走向她所在的看台角落。
电话还没挂断。
谢攸宁能清晰地听到听筒里传来的、和他脚步声重叠的、带着笑意的呼吸声，以及他近在咫尺的、通过电波和空气同时抵达的低沉嗓音：
“风景是不错，就是……风有点大，容易饿。” 他顿了顿，看着己经呆住、忘了放下手机的谢攸宁，眼底的笑意如同揉碎的星光，在暮色里格外明亮，“还有，下次骗人，记得先看看身后有没有‘债主’在盯梢。”
说话间，他己经走到了看台下方，停下了脚步。他微微仰头，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坐在几级台阶之上的谢攸宁。
西目相对。
隔着几步的距离，隔着渐渐深沉的暮色，隔着电话里尚未切断的电流杂音。
周牧脸上的笑容坦荡而明亮，带着点“抓包”的小得意，却没有丝毫令人不适的嘲讽。他晃了晃手里那个明显是李奶奶风格的、鼓鼓囊囊的保温饭盒袋，袋子上的小熊憨态可掬。
“李奶奶怕你‘吃过了’还饿着，” 他的声音清晰地透过空气传来，比电话里更真实，也更温柔，带着一种抚平所有尴尬的魔力，“特意让我这个‘跑腿的’，再给你送点‘饭后甜点’过来。”
他微微歪了歪头，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眼底，映得那笑容格外耀眼。
“谢攸宁同学，” 他看着她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说道，声音不高，却像敲在她心上，“现在，能赏脸……再吃点吗？”
晚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。操场上遥远的喧闹声也模糊褪去。谢攸宁的世界里，只剩下眼前这个提着饭盒、踏着暮色而来、笑容比晚霞更明亮的少年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鼓噪，撞击着肋骨，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。那份被刻意忽视的饥饿感，连同之前那点孤独和茫然，仿佛都被他手里那袋温热的饭菜和他眼底的光芒，瞬间驱散了。
她忘了放下手机，忘了回答，只是怔怔地看着他，脸颊绯红，眼底却不由自主地，漾开了一点点的暖意。
他不是债主。
他是提着灯循着她笨拙的谎言，找到她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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