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的安静，在谢攸宁关上房门后，显得更加空旷。她将那个印着小熊的保温饭盒袋轻轻放在客厅桌上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饭菜的温度和周牧掌心的熨帖。她回到自己的房间，没有开大灯，只拧亮了书桌上的台灯。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一方小小的天地。
她坐在床边，背靠着柔软的枕头，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书架上那本小巧的《高考志愿填报指南速查手册》上。鬼使神差地，她伸手将它拿了下来，翻开扉页。
那张蓝白色的薄荷糖纸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。
“50 + 1.8 - 19.4 = 32.4 (′?_?`)”*
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小小的算式和无奈的表情。婚礼上他递糖时狡黠的眼神，便利店初遇时他漫不经心的笑容，操场暮色中他提着饭盒、踏光而来的身影，还有刚才，她被呛到时，他递来的水，落在他背上那自然而温柔的拍抚
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过。每一次相遇，都带着点意外，都交织着尴尬、调侃，却又在不经意间渗透着一种让她心头发暖的、笨拙又真诚的关照。
周牧。他像一颗永远在发光的小太阳，似乎总能轻易驱散周围的阴霾，用他独有的、有时“欠欠”的轻松方式化解一切尴尬和不自在。他耐心对待小孩，体贴地归还糖纸、更换手册，甚至像个骑士一样，带着热乎的饭菜找到了在操场独自吹风的她。
那份温暖，真实而熨帖，像一颗小小的薄荷糖，在心底化开，留下清甜的回味。
她拿起手机，手指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崭新的、顶着咧嘴笑的小狗头像的对话框。还没有聊天记录。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，她退了出来，转而点开了他的朋友圈。
他的朋友圈和他的人一样，透着一股随性。大多是随手拍的风景：便利店窗外的晚霞、操场上奔跑的影子、奶茶店门口憨态可掬的招财猫。配文简单，甚至有时只有一个表情符号。翻着翻着，一条很久之前、与周围轻松氛围格格不入的动态，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视线。
没有配图。
只有一行简单的文字：“重温《海边的曼彻斯特》。有些冬天，永不消融。”
发布时间，是半年前。
《海边的曼彻斯特》。哦，谢攸宁隐约记得这部电影，讲的是关于无法释怀的伤痛、沉重的负罪感与破碎的原生家庭。周牧为什么会分享这个？那句“永不消融的冬天”带着一种与他平日阳光形象截然不同的、沉甸甸的忧郁。
心里那点温暖的回味，突然掺进了一丝疑惑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揪心。他的背后，似乎藏着什么她未曾触及的东西。
就在这时，手机屏幕亮起，是闺蜜林薇的微信轰炸：
“妮妮！明天有空没？市中心新开了家超大的饰品店，陪我去血拼！顺便请你喝新出的芝芝莓莓！”
后面跟着一串“求求了”的表情包。
谢攸宁正被周牧那条朋友圈搅得心神不宁，看到林薇的消息，一个念头闪过。林薇是出了名的“小灵通”，消息灵通，尤其爱八卦。或许，她应该知道
她迅速回复：
宁：【去！必须去！不过……薇薇，跟你打听个人？】
薇：【谁？！快快快！包在我身上！】
宁：【就我们隔壁班的周牧。你对他家了解吗？】
消息发出去，谢攸宁有点忐忑，感觉自己像个刺探别人隐私的坏人。但那份因那条朋友圈而升起的不安和强烈的好奇心，驱使着她。
林薇的回复几乎是秒到，带着强烈的“有八卦！”的兴奋感：
薇：【周牧？！你怎么突然打听他？(吃瓜.jpg) 有情况？！】
宁：【别瞎想！就是……有点好奇。感觉他……好像跟传闻不太一样？】
薇：【哦~~~好奇就是心动的开始！(坏笑.jpg) 不过说到他……唉，宁宁，他家的事，其实挺让人唏嘘的。】
林薇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沉重。接着，一条条长长的语音信息发了过来。谢攸宁点开，把手机贴在耳边。
林薇压低的声音，带着一丝叹息，在安静的房间里流淌：“周牧他……其实挺不容易的。他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，就因为车祸去世了。听说……那场车祸，好像还跟周牧有点关系…”
谢攸宁的心猛地一沉，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壳。
“具体怎么个有关法，没人说得清，版本很多，但对他打击肯定特别大。后来他妈妈带着他生活了几年，很辛苦。再后来，就嫁给了现在的杨叔叔。杨叔叔家很有钱，是做生意的，但也是二婚，自己带了个女儿，比周牧小一点。”
“杨叔叔人其实挺好的，听说对周牧和他妈妈都不错，想尽力弥补。但是……”林薇的声音带着点无奈，“杨叔叔那边的家人，尤其是他父母和兄弟姐妹，好像一首不太看得起周牧妈妈，觉得她是带着拖油瓶攀高枝的。对周牧只是表面客气，背地里肯定有闲话。那种豪门深宅里的弯弯绕绕，想想就压抑。”
“所以周牧其实很少待在那个‘家’里。他跟他奶奶感情特别好，就是李奶奶。暑假回来，名义上是陪奶奶，其实也是不想在那个氛围里待着吧？听说他跟杨叔叔那个女儿关系也一般，毕竟不是亲兄妹，又隔着那么复杂的背景…”
语音结束。房间里只剩下台灯电流微弱的嗡鸣。
谢攸宁握着手机，久久没有动弹。林薇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，投入了她原本因周牧而泛起温暖涟漪的心湖，激起了巨大的、带着钝痛的浪涛。
那些阳光开朗的笑容背后，是童年失去父亲的巨大创伤和可能伴随一生的自责阴影。
那些看似随性自在的举止之下，是在重组家庭中如履薄冰、承受着无声轻蔑的隐忍。
那句“永不消融的冬天”……原来并非无病呻吟，而是深埋心底、无法言说的寒冷。
她想起他耐心哄小孩的样子，想起他在便利店打工的勤恳，想起他提起李奶奶时眼底的暖意……他像一个努力汲取所有微光来温暖自己的小太阳，将内心的孤独和沉重，小心翼翼地藏在无人触及的角落。
谢攸宁突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闷闷地发疼。之前所有的疑惑，都在这一刻有了沉重而清晰的答案。那份因他而起的温暖，此刻更多了浓浓的心疼。
第二天，谢攸宁还是如约和林薇去了市中心。新开的饰品店琳琅满目，林薇兴致勃勃地试戴着各种发卡耳环，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小鸟。谢攸宁也笑着陪她挑选，但心思却总是不自觉地飘远。林薇偶尔打趣地问她是不是还在想周牧，她也只是含糊地笑笑。
繁华的街道，喧闹的人群，五彩斑斓的橱窗这一切似乎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。周牧那双在暮色中含笑的、却可能藏着无尽心事的眼睛，总在她眼前晃动。
逛累了，林薇心满意足地捧着战利品和谢攸宁告别，坐车回家了。
谢攸宁独自站在熙攘的街头，夕阳将高楼大厦镀上一层暖金色。她漫无目的地走着，没有立刻去公交站。晚风吹拂着她的发梢，带着夏日的余温。她脑子里还盘旋着林薇昨天的话，心绪纷乱。
等她回过神来，脚步己经停在了熟悉的路口。
一抬头，前方不远处，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招牌，在渐浓的暮色中亮着柔和而清晰的光。
玻璃窗内，灯火通明。那个穿着深蓝色围裙的颀长身影，正站在收银台后，微微低着头，似乎在整理着什么。
隔着一条马路，隔着车流和人潮，谢攸宁静静地站在那里，望着那片温暖的光源，望着光源中心的那个人。
知道了那些沉重的过往，再看他此刻忙碌而平静的身影，谢攸宁的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有心疼，有敬佩，有想靠近的冲动，也有一种莫名的、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渴望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晚风带着便利店特有的冷气味道拂过面颊。她迈开脚步，朝着那片灯光，朝着那个将孤独藏在笑容背后的少年，走了过去。
便利店的自动门感应到有人走近，“叮咚”一声，缓缓开启。
冷气和明亮的光线涌出，同时涌出的，还有收银台后那人闻声抬起的、带着惯常笑意、却在看清来人时微微染上讶异的眼睛。
西目相对。
她走了进去，风铃在身后轻轻晃动。
“晚上好。”她扬起一个和往常一样明媚的笑容，“今天有没有‘饭后甜点’的预约名额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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