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三下,我正蹲在后院给那只花斑猫添鱼干,晨雾还未散尽,空气中飘着潮湿的苔藓味。
就在这时,前院传来“哐当”一声响,像是铜盆被猛地踢翻,打破了清晨的宁静。
是王知远的官靴踢翻了廊下的铜盆。
“陈典史!”他的公鸭嗓带着破音,“州府的快马!”
我擦了擦手,顺着青石板往正堂走。
脚底踩着微凉的石面,鞋底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
晨雾还没散透,能看见王知远站在门槛里,手里攥着封青鸾印的密信,脖颈上的青筋像条蚯蚓似的跳——昨日他还端着县太爷的架子要去县学看课业,今儿这副急赤白脸的模样,倒像是被人踩着尾巴的猫。
“接报称陈砚篡改学田地契,意图构陷世族。”他抖着信纸念,声音发颤,“即刻彻查。”
我垂眼盯着他官服前襟的补子——那只金线绣的鹌鹑正歪着脑袋,倒像在替他问“你可知罪”。
“大人信么?”我开口时,王知远的喉结猛地一滚。
他没答话,反而把信纸往案上一摔:“你且说,这状子从州府递来,我能不问?”
我从袖中摸出两卷黄绢,展开时能闻见淡淡的松烟墨香:“这是上月整理卷宗时誊抄的学田地契副本,原件在县库铁柜里锁着。”我指了指第一卷边角的朱砂骑缝印,“大人若嫌麻烦,属下这就去取原件比对。”
王知远的手指在绢面上划拉,突然顿住:“这墨迹……比原件浅?”
“上月连下七日雨,县库漏了块瓦。”我早料到他会挑刺,“当时我守了三夜,用桑皮纸覆着晒,墨迹是淡了些,可每道田埂的丈尺、每方界石的位置,都和原件分毫不差。”
他抬头看我,目光像浸了水的秤砣。
我盯着他官帽上的水晶顶珠——那珠子昨日还晃得人眼晕,今儿倒像块蒙了灰的冰。
“你倒早有准备。”他把绢卷一合,声音软了些。
我没接话。
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,檐角铜铃轻响——这声响让我想起昨夜那封州府密信,墨迹未干的“学田”二字。
柳家急了,急得连诬告的由头都选得这么拙劣。
午后的日头毒得很,晒得青砖地面蒸腾出热浪。
我在二堂喝第二盏茶时,门环“当啷”一声。
进来的是柳宗元。
这位柳氏族老穿了件月白暗纹首裰,腰间玉牌撞出细碎的响,可眼角的皱纹里凝着霜——他身后跟着西个灰布短打的汉子,最前头那个我认得,是东市米行的账房,上个月还替柳云舟收过三成的米利。
“陈典史。”柳宗元的声音像浸了醋的青竹,“这几位是当年参与丈量学田的胥吏后代,说亲眼见你篡改卷宗。”
最前头的账房突然跪下来,膝盖砸在青砖上“咚”地一声:“小人爹当年是丈量手,说……说陈典史往地契里多填了二十亩!”他抬眼时,我看见他鬓角的汗珠子顺着下颌滚进衣领——这天气再热,也不该热成这样。
“你爹叫什么?”我蹲下来,盯着他发红的眼尾。
“李……李柱。”
“李柱十年前就瘫了,去年腊月在西巷破庙咽的气。”我笑了,语气平静却锋利,“他瘫了八年,拿笔都费劲,怎么教你‘亲眼所见’?”
账房的脸“唰”地白了。
第二个汉子往前挪了半步,喉结动了动:“小人是……是誊抄手的儿子,看见陈典史……”
“你爹叫张九,前年在柳府做杂役,摔碎了柳三少的翡翠鼻烟壶,被打断了腿。”我站起身,扫过他们发白的嘴唇,“柳家给你们多少银钱?五两?十两?够不够给你们老娘抓药?给你们娃交束脩?”
柳宗元的手指攥紧了袖口,玉牌“咔”地裂了道缝。
“陈典史好记性。”他扯出个笑,“难不成你还能看见十年前的卷宗?”
我没答话,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动。
系统界面在眼前展开,淡金色的光漫过青砖地。
智略属性栏里的数字在跳动,像活过来的金箔——这是昨日破局反制得来的十点,此刻正顺着脉络往“记忆追溯”功能里涌。
十年前的卷宗在眼前浮起,纸页泛黄的纹路、朱笔批注的断句、甚至盖印时沾到纸角的朱砂印泥,都像被水洗过似的清晰。
我盯着最末页的骑缝印——那方“青阳县正堂”的官印,边缘有道极细的缺口,是前前任县令醉酒时磕在桌角留下的。
“李柱当年丈量的是南坡,张九誊抄的是西沟。”我转头看向柳宗元,“真正的学田地契,骑缝印缺了个角。柳老要是不信,不妨让人去县库把原件取来。”
他的脸瞬间煞白。
二堂外突然起了风,把案上的状纸吹得哗哗响。
我盯着柳宗元颤抖的指尖,突然想起昨夜那封未拆的信——“学田”二字在雨里洇开,像团化不开的墨。
“柳老。”我弯腰拾起地上的状纸,“您说这诬告的罪名,该算在谁头上?”
他没答,转身时撞翻了茶盏。青瓷碎片溅在我脚边,像散落的星子。
暮色漫进县衙时,我蹲在后巷喂猫。
花斑猫叼着鱼干跑远了,留下半块油渍在青石板上,泛着微微的腥气。
老孙头的破鞋声从巷口传来,“踢踏踢踏”的,混着他咳嗽的声音。
我摸了摸袖里的地契副本,想起系统回溯时,那方缺角官印旁,还有半枚模糊的指印——像是盖印时,有人用拇指压了压纸角。
“老孙头。”我喊住他,“明儿陪我去县库查查旧档?”
他佝偻着背回头,月光照在他浑浊的眼睛里:“成啊,陈典史要查啥?”
我没答话,盯着他后颈那道旧疤——那是十年前县学换瓦时,被房梁砸的。
“就查……当年盖印的人。”我轻声说。
巷口的灯笼突然晃了晃,把老孙头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一更梆子刚敲过,我摸黑进了后堂。
烛火在铜盏里跳,把老孙头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根被风吹弯的老竹。
“您问当年盖印的人?”他搓着粗布袖口,指节上的老茧蹭得布面沙沙响。
后堂的风穿堂而过,卷着他喉咙里的痰音:“那年县库漏雨,朱老夫子让我跟着搬地契。我瞅见……瞅见柳家二管事柳大昌蹲在案边,手里攥着印泥盒。”他突然抬头,浑浊的眼珠在烛火下泛着水光,“可柳家当年说他是来帮忙晒文书的,谁能想到……”
我盯着他后颈那道旧疤——十年前房梁砸的,此刻正随着他的吞咽动作微微起伏。
系统界面在眼前闪过,智略属性栏的数字突然跳动两下,像是在确认这信息的分量。
“老孙头。”我摸出块碎银压在他掌心,“明儿卯时前,您且在柴房歇着。”
他手指蜷起来,碎银在掌心里硌出个白印子:“陈典史……您这是信我?”
“信。”我拍了拍他肩膀,转身对守在门外的张班头道,“带弟兄们去西市柳家别院,拿柳大昌。”
张班头腰间的铁尺撞在门框上,“当啷”一声:“那厮前儿还在醉仙楼吃花酒,小的这就去堵他!”
月上中天时,柳大昌被按在后堂的条凳上。
他酒气熏天,靛青首裰前襟沾着油渍,见着我时突然跪下来,额头砸在青砖上:“陈典史饶命!小的就是个跑腿的,那印子……那印子是柳三少让我刻的!”
我蹲下来,盯着他发颤的下巴:“地契上的墨迹呢?”
“用的松烟墨掺了藤黄!”他突然拔高声音,像被踩了尾巴的狗,“柳老说要跟旧纸色混,小的就……就去药铺讨了藤黄粉!”
张班头举着个檀木匣子从里屋出来,匣底垫着红绸,躺着半块缺角的铜印——和系统回溯时看见的那方“青阳县正堂”分毫不差。
还有个陶瓶,瓶口沾着暗黄的粉末,凑近些能闻见股酸涩的药味。
“好。”我把匣子合上,“明儿审案,你照实说。”
柳大昌突然抓住我裤脚,指甲几乎要抠进布里:“小的上有八十岁老娘,下有吃奶的娃……求您……”
“你早该想到今日。”我抽回腿,“保住命,比什么都强。”
次日午时三刻,州府的八抬大轿停在县衙正门前。
监察御史周明远下轿时,玄色官服上的獬豸补子被日头晒得发亮。
他扫了眼跪在堂下的柳大昌,又瞥向我手里的檀木匣,捻着胡须道:“陈典史,你说这印是伪造的?”
“回大人。”我打开匣子,铜印在案上投下冷硬的影子,“十年前县库漏雨,原印曾在火盆边烤过,边角磕出道细痕。”我指着印面,“这方印的缺口偏了半分,且铜质新得很——原印是前前朝的旧物,铜色早该发乌了。”
周明远眯眼凑近,手指轻轻划过缺口:“墨迹呢?”
我拿起陶瓶,倒出些粉末在白纸上,又滴了两滴水:“藤黄掺墨,初时颜色发暗,可遇水就会泛出黄光。”我召来衙役,取了柳家呈告的“被篡改地契”,用湿布一擦——纸角果然洇出一片浅黄。
堂下突然响起抽气声。
柳云舟踉跄着后退半步,撞翻了身后的茶案:“这……这是栽赃!”
“柳三少别急。”我转向柳大昌,“你且说说,这印是谁让你刻的?”
柳大昌“噗通”跪下,声音抖得像筛糠:“是柳老!是柳老说县学的地肥,占了能多收三成租子……他给了小的二十两银子,让小的仿刻官印,又让张九他们作伪证……”
柳宗元突然站起来,官帽上的珊瑚珠晃得人眼晕:“一派胡言!”可他的手指抠进椅把,指节白得像雪。
周明远“啪”地拍下惊堂木,震得案上的茶盏跳了跳:“查封柳家东市米行、西巷布庄!柳宗元、柳云舟,随本御史回州府问话!”
柳云舟突然扑过来,指甲几乎要挠到我脸上:“陈砚!你等着……柳家不会放过你……”话没说完就被衙役拖了出去。
柳宗元扶着椅把站起来,他月白首裰上沾着茶渍,倒像块被踩脏的孝布。
经过我身边时,他突然低笑一声:“你以为赢了?这官场……水还深着呢。”
我望着他佝偻的背影,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响,智略+15,狠辣+10,这数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烫。
夜深时,我登上青阳城头。
柳府的飞檐在月光下投下黑压压的影子,像头蛰伏的兽。
风卷着酒香从城下飘上来,我摸了摸腰间的铜印——那是周明远临走时赏的,“青阳县典史”五个字刻得极深。
“你们以为这场局只是学田之争……”我对着风呢喃,“其实,这才是我真正开始掠夺权柄的起点。”
更夫的梆子敲过三更,我正欲下楼,忽听得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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