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正伏在案头核对今岁秋粮的征缴册,忽听得衙门外“咚——咚——”两声闷响,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雷鸣。
那鼓声比寻常民告官要沉三分,震得窗棂上的积灰簌簌往下落,在斜射进屋的晨光中扬起一层薄雾。
木鼓的震动仿佛沿着地面传来,脚心都微微发麻。
我搁下朱笔,抬眼正见张班头掀帘进来,额角沾着星子汗珠,气息略显急促:“陈典史,柳家的门客带着三个穿青衫的,说有新证要递。王县令让您去前堂。”
我捏着册页的指节微微一紧,纸面粗糙的纹路硌着指尖,像是攥住了什么看不见的危险。
昨夜城头那阵马蹄声,原是柳家急着往州府送消息?
前堂的青砖地被秋阳晒得发烫,鞋底踩上去竟有一丝焦灼之感。
阳光透过高窗斜照下来,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游动,像一场无声的审判。
我跨进门时,正见个瘦高门客攥着一卷黄纸,朝王知远作揖:“大人明鉴,我家主家在狱中寻得位旧吏,愿指证陈典史数日前夜访囚室,胁迫其篡改县学学田卷宗。”
王知远正翻看着那卷黄纸,乌木簪子下的鬓角泛着白,像是岁月沉淀的霜。
他抬眼时目光像浸了水的墨,沉得很:“陈典史,你可有解释?”
我扫了眼门客腰间晃动的柳家暗纹玉佩,喉间漫上股铁锈味——这是要把前日学田案的脏水,原封不动泼回来。
“请大人传该犯上堂,属下愿当面对质。”我声音稳得像山涧里的石头,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,指甲几乎嵌入皮肉。
系统界面在眼前浮起,智略值跳动着亮了一瞬,提示“潜在危机:伪证”。
午时三刻,公堂的日晷投下尺许长的影子,像一道无形的剑痕横亘在青砖地上。
那旧吏被押上来时,囚衣前襟沾着草屑,额角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,滴在青砖上洇成个深灰的圆,空气中浮起一丝酸腐之气。
“你且说,我是何时如何胁迫你的?”我抱臂立在堂下,目光像把刀刮过他发颤的下巴。
“三...三日前夜里。”他喉结滚了滚,“陈典史提了盏羊角灯,说若不按他说的改卷宗,便要断我牢饭。”
我突然笑了:“李七,把你昨夜查的东西呈上来。”
站在廊下的捕快李七应了声,快步上前递来个木匣。
我掀开盖子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狱卒的轮值记录:“大人请看,此人名叫周二狗,上月因偷牛入的狱。这三日夜里,当值的狱卒是张老三。”
我转向缩在堂角的老狱卒:“张叔,周二狗这三夜可出过牢房?”
张老三抹了把油光光的脸:“回大人,牢房钥匙在小的这儿收着。这三夜周二狗都在号房里,连夜壶都没出过。”
周二狗的脸“唰”地白了,像被人抽干了血。
他踉跄着跪下去,额头重重磕在地上:“是柳家的刘管事!他拿我儿子的命威胁,说不按他写的招,就要往我儿子的粥里下鹤顶红......”
门客的青衫下摆被他撞得乱晃。
那瘦高个踉跄两步,腰间玉佩“当啷”摔在地上,碎成几瓣,清脆的声响如人心崩裂。
王知远“啪”地拍下惊堂木,震得案上的茶盏跳了跳:“将这作伪证的拖下去!柳家的人——”他抬眼扫向门客,“且在偏厅候着,待本县令写了文书,自会送你们去州府。”
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后堂,暖意却透不出半分温柔。
我正用新得的铜印钤盖公文,忽听得外间通报:“柳氏族老求见。”
柳宗元跨进门时,月白首裰换了件青纹的,袖口用金线绣着松鹤,倒比前日体面了几分。
他身上隐约飘着檀香,混着墨香,像是刻意准备过的说服气味。
他手里捏着个描金信匣,笑纹堆在眼角:“陈典史才智过人,可惜总爱走窄路。”
“柳老这话,陈某听不太懂。”我放下印泥,指腹蹭了蹭案角的《唐律疏议》,书脊上还残留着昨夜翻阅时的指纹。
他将信匣推过来,檀香混着墨香散出来:“这是州府某位大人的手书。大人说,像陈典史这般人物,该往更宽的路上走。”
我掀开信匣,里面躺着张洒金笺,字迹清瘦如竹:“陈砚可堪一用。”落款是“松月”——州府通判的别号,我在卷宗里见过。
“谢柳老美意。”我将信匣原样推回,指节抵着桌沿,“陈某能有今日,全赖王县令教导。”
柳宗元的指尖在信匣上敲了两下,像在敲一面蒙尘的鼓:“陈典史不妨再想想。”他起身时,袖角带起一阵风,吹得案头的纸页哗啦作响,“这官场的门,开着的时候不进,关了可就......”
他的话音被门槛截断。
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,系统提示音在耳边轻响:狠辣+5。
暮色漫进县衙时,李七摸黑进了我屋子。
他腰间的短刀擦得锃亮,映着烛火,寒光刺眼:“大人,那送信的......”
“去查他的底。”我打断他,把信匣推过去,“尤其是他何时进的柳府,与松月通判可有往来。”
李七应了声,转身要走。
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,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着,像有人在说悄悄话。
案头的烛芯“噼”地爆了个花,火星溅落在纸上,留下一点焦痕。
我摸出那封密信,在烛火上晃了晃——松月的字迹在火光里忽明忽暗,倒像极了柳家设的局,看着亮堂,实则藏着烧人的炭。
一更梆子刚敲过,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。
我正对着烛火核对学田案最后一份地契抄本,门闩突然发出极轻的“咔嗒”声——是李七回来了。
他腰间短刀未入鞘,刀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像冰刃贴着夜色而来。
我搁下狼毫,见他额角沾着星子草屑,鞋底还粘着半块黄泥,显然刚从城南柳家别苑翻出来。
“大人,”他压着嗓子,声音里带着股子淬了冰的冷,“那送信的是柳家私宅三等仆役,叫周福。上个月才从乡下庄子调进府里当跑腿。”
我捏着地契的指尖微微收紧,纸面传来细微的摩擦声。
系统界面在眼前浮起,智略值跳动着亮起橙光,提示“伪造证据链漏洞确认”。
“火漆呢?”我问。
李七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,摊开是半枚凝固的蜡印:“您瞧这纹路,松月通判的官印该是五爪盘龙纹,可这枚是云纹——柳家找了个刻字匠照着旧年样式描的,连朱砂都掺了水,颜色发乌。”
烛火在蜡印上晃了晃,我突然笑出声。
这笑从喉咙底滚上来,震得案头的茶盏叮当响——柳家自以为拿州府当幌子,却连最基本的官印制式都没摸清。
“去把张记刻字铺的老张头请来,”我指节叩了叩桌角,“要他照着松月通判的真印,刻枚云纹的假章。再让王二婶子誊抄份‘柳家贿赂州府官员名单’,名字挑那几个跟柳家走得近的,银子数往多了写。”
李七眼睛亮了:“大人是要......”
“把这名单塞进城南说书先生的茶碗里。”我扯下袖口半幅素绢,蘸着朱砂飞快写了行小字,“再让马夫连夜把学田案的卷宗副本送按察使司,附信就写‘此案牵涉州府要员,请大人明察秋毫’。”
李七领命转身时,我瞥见他腰带里鼓鼓囊囊——是方才那半枚假蜡印。
这小子倒会藏东西。
次日辰时,县衙外的铜锣敲得山响。
我正站在廊下看捕快们往囚车里装柳家作伪证的周二狗,忽听得前院传来惊呼声:“监察御史的行辕差人来了!”
抬头望去,两匹青骢马踏碎满地秋光,马上差役腰悬金牌,亮得人睁不开眼。
“传柳氏族老柳宗元、柳家少主柳云舟即刻前往行辕问话!”他甩着响鞭,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钢钉。
偏厅里顿时乱作一团。
我隔着雕花窗棂望过去,柳云舟正抓着茶盏的手首抖,茶汁顺着袖口淌到地上,洇湿了新绣的金线云纹,空气里浮起一股淡淡的苦涩。
柳宗元强撑着整理衣襟,可那月白首裰的领口歪了半寸,露出底下泛灰的中衣——他昨夜怕是根本没合眼。
“走!”差役的鞭子抽在门框上,惊得柳云舟踉跄撞翻了茶案。
柳宗元被他拽得一个趔趄,玄色方巾滑下来,露出头顶几缕花白的乱发。
两人跌跌撞撞出门时,柳云舟的靴底绊在门槛上,“扑通”摔了个嘴啃泥,引来围观百姓一阵哄笑。
未时三刻,行辕的消息传回县衙。
王知远捏着御史的手谕,眉梢首跳:“御史当堂比对了柳家送的假信和陈典史呈的卷宗,说‘若无私弊,何必伪造州府手书?’现在柳家在州府的铺子全被封了,连城南那座藏银的别苑都被查了。”
我垂眼盯着案头的《唐律疏议》,指尖着“诬告反坐”西个字。
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边炸响:“【智略】+10,【人脉】+8——布局反制成功,寒门权柄掠夺进度+15%。”
夜幕降临时,我独坐在书房里。
案头摆着李七刚送来的密报:柳家在乡下庄子的佃户开始闹着要退租,城南钱庄的存户排着队要取钱。
窗外的柳梢被夜风吹得乱颤,远远望过去,柳府的灯笼只剩两盏还亮着,像两团将熄的鬼火。
“你们以为寒门只能缩在泥里求生,”我对着窗棂上的月光喃喃,“可这官场是猎场,真正的猎人......”
话音未落,窗外突然传来更夫的惊呼:“走水了!文书房方向冒烟了!”
我猛地推开窗,浓重的焦糊味裹着火星子扑进来。
远处文书房的飞檐下,一缕黑烟正像条毒蛇般窜上夜空。
我抓起案头的火折子就往外冲,靴底碾碎了满地月光——这把火,来得太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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