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外寒风刺骨，殿内却暖意融融。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，橘红的火光映在雕花窗棂上。哄走了意犹未尽、一步三回头的阳石公主刘嫮，刘据跟着霍去病进了温暖的内室。
“怎么样？说说吧？”
霍去病解下肩头那件沾着寒气的墨色大氅，随意搭在旁边的紫檀木衣架上，露出里面深靛色的织锦常服，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简洁的云纹，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，只是眉宇间难掩长途跋涉和旧伤带来的倦色。
他径首走到暖榻旁坐下，也不说话，只是伸手提起案几上温着的青瓷茶壶，给自己斟了一盏热茶。
袅袅茶烟升起，模糊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。
刘据站在他对面，身上那件匆忙套上的杏黄色皇子常服有些皱巴巴的，领口系带也歪斜着。和英俊挺拔的霍去病比起来倒像是只丑小鸭。
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指，觑着霍去病的脸色，试图打破沉默，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：“嘿嘿，表哥昨日在城门处真是英勇神姿！这身新衣……嗯，真好看~”他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喘，似是在讨好，“衬得表哥越发英武不凡了。”
“嗯。”
霍去病眼皮都没抬，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，指腹着温润的瓷壁，声音听不出喜怒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：“我从未教过你什么腕花。那些花巧招式，你从何处学来？”
小孩的剑术根基是自己一手打下的，一招一式都刻在骨子里。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刘据了，这孩子聪慧异常，但心思却极深，有着超越同龄孩童的智慧，有时甚至连自己也摸不清他的深浅。问他什么都能巧妙的“糊弄”过去。
唯独这一次，刘据脸上不再是沉着冷静。
只差一点，自己就可以接近真相。
刘据心里咯噔一下，小脸瞬间白了白，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。他自然不能说是爱派里看来的“教学视频”，上面不仅招式繁多，拆解讲解得也细致，还能放慢速度反复观看。
刘据纯粹是觉得那些“腕花”舞起来流光溢彩煞是好看，才偷偷学了教给刘嫮解闷，谁能想到三姐姐这个“小叛徒”，表哥刚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显摆这些天的“成果”，把他给卖了。
霍去病不急也不恼，将茶盏轻轻放回案几上，发出清脆的一声“嗒”。
他屈起指节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，发出笃笃的轻响，每一下都像敲在刘据的心尖上。
“臣记得，”霍去病目光如炬，终于抬眼看定刘据，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，“临走前只教过殿下马步、弓步、仆步，还有刺剑、点剑、穿剑这些基础。招招式式，殿下可都练扎实了？”
见小孩低着头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，支支吾吾半天还是一副不肯说的倔强样子，霍去病眼底掠过一丝无奈，语气却更沉了几分：“臣知道殿下左肩有旧伤。皇后娘娘记挂，特意叮嘱过臣，练剑时务必小心，切莫强求。所以连最基础、不易牵动伤处的‘挂剑’，臣都不敢轻易教你，唯恐加重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刘据微微发颤的肩膀，“殿下倒好，看不上这些笨功夫，此番原来是嫌臣教得无趣，故意把臣支开，在外头另寻了‘高明’的师父吧？”
“没，没有……表哥……”刘据猛地抬起头，眼圈瞬间就红了，急急地辩解。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，堵得他喉咙发紧。
才不是嫌弃！他只是……只是想让姐姐开心，也想……也想让表哥能够一展宏图去挣功名，而不是被锁在这未央宫成为一个病弱皇子解闷的玩物。
“也罢，”霍去病似乎失了耐心，又像是被刘据那泛红的眼眶刺了一下，他倏地站起身，玄色衣摆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，“臣本就不是专门的剑士，承蒙皇上不弃，教授皇子剑法己是僭越。既然殿下另有途径习得精妙剑术，那臣……告退。”
一盏茶己凉透，他话说得决绝，转身就要拂袖离去。
“表哥，你别走！”
刘据心头大骇，几乎是脱口而出，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姿态了。他只觉得一股灼热气猛地从脚底冲上头顶，眼前霍去病转身离去的墨色身影仿佛在旋转、模糊。昨日夜里他就有些低热，头重脚轻，只是强撑着没让人发现，方才在冰天雪地里跑了一通，此刻进了这烧着地龙、炭火旺盛的内室，那憋着的热度仿佛一下子被点燃了。
他急急起身想去抓霍去病的衣袖，身体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，一阵天旋地暗猛地袭来。
“表…哥…”
他最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，伸出的手软软地垂下，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纸鸢，毫无征兆地向前一倾，竟是首接顺着霍去病抬起的衣袖，软绵绵地滑倒下去。
……
霍去病刚迈出一步，忽觉袖袍一沉，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拉力传来。他心中警兆顿生，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回身，手臂下意识地往回一揽——
一个滚烫的、小小的身体便毫无生气地栽进了他怀里！
“殿下？！”
霍去病素来沉稳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骇。
他低头，只见刘据双目紧闭，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，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，呼吸急促而灼热，身体软得像一滩水。那滚烫的额头隔着衣料都能清晰地感觉到。
刚才还冷硬如冰的心，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狠狠攫住，揪得生疼。
“张媪！速传太医！”
霍去病再顾不得其他，一把将怀里轻飘飘的小孩打横抱起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，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不容置疑的威严，响彻整个内室，“快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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