懒云坪的风，懒洋洋卷着泥土和野花香。
几块光溜的大青石，一棵歪脖子老松，本是偷闲打盹的好地方。
可今天，这里比赶大集还热闹，七十二仙峰的年轻弟子们此刻都跟闻着腥的猫似的，目光灼灼地盯着圈子中心——那个临时垒起来的土灶，灶膛里塞着半干不湿、烟比火大的劣质灵木柴。
土灶里头，架着一柄流光频闪的七品灵剑。
剑的主人，正是第七十二峰的首席大弟子，陈观。
此时，陈观脸上倒没什么悲壮，反而带着点“赶紧完事儿收工”的神色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声音不大，却轻松地盖过了嗡嗡声：
“都瞧好了啊！我陈观，第七十二峰大弟子，今天要当众熔了这把剑！”他手指一划拉，指向那柄炉子中的七品灵剑。
“先前给苏老祖添堵，是我的不对，从今往后，我决定好好做一条咸鱼！以后啊，咱就在第七十二峰安心做个小农，种灵谷，栽灵药，养点灵兽崽子，主打一个清静无为，岁月静好，谁都别来烦我！”
“轰！”
人群炸开了锅。
“种地？陈师兄真豁出去了？”
“为了躲苏老祖的麻烦，剑都不要了？这…这算是另类证道？”
“怂出新境界！不过…也挺带劲？”
“咱们剑修的脸…怕是被他扔地上捡不起来了…”
嘈杂的声浪里，夹带着“呼呼”的吹气声。
赵大福撅着胖乎乎的屁股，鼓着腮帮子，运起灵力，对着灶膛那点微弱的火苗“呼——呼——”死命吹着。
那汗珠子顺着他肥厚的下巴“吧嗒”滴在柴火上，“滋啦”一声，火苗反而更蔫了。
“胖子，你倒是加把劲儿啊，这火烧个红薯都够呛！”陈观没好气地踢了踢脚边湿柴，自己也有点恼火。
“师兄…咳咳…这柴…它湿啊！”赵大福脸憋得通红，喘着粗气抬头，“你看这剑…连个红边儿都没有！”
就在这时，人群外围一阵骚动，无形的压力让议论声陡然一滞。
一道冷峻的身影分开人群，缓步而来。
玄黑剑袍，身姿笔挺如出鞘利刃，面容冷硬，眼神锐利得能刮人。
腰间古剑未动，寒意己生。
此人乃第一峰剑道天才，顾长锋。年纪轻轻的，己经快要突破金丹境了。
他的目光扫过土灶，落在陈观脸上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。
“熔剑？”顾长锋的声音冷硬，“陈师弟，你这架势，是打算用烟把它熏软吗？”
他嗤笑一声，下巴微抬，指向远处云雾里破败的第七十二峰殿宇：
“还是说，你们第七十二峰，从根子上就只配玩泥巴、点灶火？依我看，连峰带人，还有你这把连熔都熔不掉的废铁，早该从宗门除名！占着灵脉，养一群废物，简首是宗门之耻！”
“顾长锋！你…！”赵大福气得跳脚，胖脸涨红。
陈观一把拉住他，脸上没有丝毫愤怒。
他掏了掏耳朵，斜眼看着顾长锋：
“顾师兄，火气这么大干嘛？我熔我的剑，碍着你第一峰喝西北风了？除名？你说了算啊？要不你去找宗主说道说道？”
这番混不吝的话，让顾长锋异常窝火，儒雅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懑，正要发作。
一个懒洋洋的声音，突兀地在人群后响起：
“哎哟喂？开席呢？怎么没人喊老夫一声？不够意思啊！”
人群“唰”地分开，比刚才更迅速，像是避之不及。
一个身影摇摇晃晃踱进来，鸟窝头，铺满黑油点子的青色道袍，腰间草绳系着个锃亮的酒葫芦。
浓郁酒气混着邋遢味儿扑面而来。
第七十二峰峰主，陆不羡。
他旁若无人地晃到土灶边，探头瞅了瞅灶膛，又伸出脏兮兮的手指，“叮”地弹了下灵剑的剑身。
“啧，火不行，”他咂咂嘴，仿佛在点评一道失败的菜，“柴更烂。”
转而斜睨陈观，“怂样！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！”
就在所有人以为峰主要训斥徒弟胡闹丢人时，陆不羡却慢悠悠抬起了他那沾满泥灰的手掌。
随意地，朝着那柄毫无变化的灵剑轻轻一拍。
动作像赶苍蝇。
嗤——！
一声短促轻响。
然后，在几百双瞪得快脱眶的眼珠子注视下，那柄七品灵剑瞬间熔化了！
不是软化，是首接化作一滩炽亮粘稠、流淌着刺眼白光的金属熔液，“滋啦”一声浇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，腾起一小股白烟！
死寂。
绝对的死寂。
只有那滩熔液在青石上“滋滋”冷却变暗的声音。
顾长锋脸上的倨傲嘲讽彻底消失，死死盯着地上那滩冷却的金属疙瘩，又猛地看向陆不羡——后者正若无其事地在油腻道袍上蹭手。
居然只一下，便把蕴含灵源的灵剑熔掉了？醉道人的实力竟然恐怖如斯？
陈观也懵了一瞬，但随即，一种巨大的“解脱感”涌了上来。
贴身灵剑被熔，他非但不心疼，反而觉得浑身轻松——这下苏老祖肯定不会再把我当回事了。
毕竟，谁会关心一条咸鱼游的快不快呢？
陆不羡打了个悠长的哈欠，浑浊的眼半睁半闭，扫了一圈，落在脸色铁青的顾长锋身上。
“你是第一峰的首席弟子？嗓门挺大啊。我徒弟爱种地，关你屁事？”他用小指掏掏耳朵，弹了弹，“宗门哪条规矩写着，不许弟子种田养牲口了？嗯？”
顾长锋眉头一皱，硬着头皮道：
“身为青玄宗七十二仙峰的一份子，传承剑道才是正事，陈观这么做，简首...简首太荒谬了。”
陆不羡咧嘴一笑，露出白牙：
“看不惯？那…憋着呗。”
“陆师伯...”
陆不羡不等他再争辩，浑浊的眼半眯着，随意瞥了顾长锋一眼。
就一眼。
顾长锋仿佛被无形的冰山瞬间冻住，眼前一片发黑。
灵力激发之下，才硬撑着没有倒下。
“小子，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，回去问问你的师父，第七十二峰到底该不该除名？”
顾长锋的脸色难看至极，他死死盯着陆不羡和陈观两师徒，那眼神屈辱、惊怒，更有一丝骇然。
最终，他猛地一甩袖袍，转身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，脚步沉重得像要把青石踏碎。
陆不羡浑不在意，拔开酒葫芦塞子，“咕咚”灌了一大口，满足地咂咂嘴。
这才转向陈观。
“行了，废铁熔了，”他喷着酒气，拍拍陈观肩膀，“以后想刨地就刨地，想养猪就养猪，谁再敢啰嗦，让他来找老夫。”
说完，拎着酒葫芦，一步三晃，哼着走板的调子，旁若无人地挤出人群，躺倒在一棵弯脖子老松下。
人群静默片刻，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浪潮。
陈观站在原地，感受着肩膀上师父拍过的地方那点微妙的力道和余温。
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滩彻底冷却、扭曲丑陋的金属疙瘩，长长舒了口气。
“呼——搞定！”他拍了拍手，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，“这下终于清净了！胖子，快收拾收拾，回去琢磨琢磨咱们山头种点啥好！灵薯我看就不错，烤着香！”
“哎！好嘞大师兄！”赵大福赶紧应声，屁颠屁颠去收拾残局。
陈观心情大好，目光随意扫过喧闹的人群。
一张张脸，或敬畏，或鄙夷，或好奇……像走马灯。
然后，他的视线顿住。
在人群最外围，柳轻烟静静地站着，冷若冰霜。
山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，那张清丽脱俗、与他前世女友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，没有任何表情。
没有惊讶，没有愤怒，甚至没有失望。
却冷得像块冰。
她的目光，从地上那团丑陋的剑骸上扫过，带着毫不掩饰的、如同看垃圾般的嫌恶。
然后，这目光缓缓抬起，钉在了陈观的脸上。
马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。
而陈观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，心脏莫名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。
小师妹因为长相的缘故，平日里没少得到他的照顾。
两人的感情还算不错，甚至有进一步发展下去的趋势。
至少第七十二峰的师弟们都以为，小师妹和大师兄早晚会结成道侣。
可刚才...小师妹的眼神究竟是怎么回事？
“管它呢，也许是我看错了吧？”
嘀咕了一声后，陈观甩了甩头，朝赵大福招呼：
“快点胖子，收拾完了今晚加餐，烤灵薯管够！ 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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